電子鐘的幽藍光芒映在陸隱臉上，凌晨三點四十七分。他揉了揉酸脹的雙眼，將最后一段記憶編碼完成。屏幕上，一位老人臨終前與子孫告別的場景被精準地分割成視覺、聽覺、嗅覺和觸覺四個獨立數據流，每一段都被打上情感標簽和記憶強度值。

“又是一段彌留記憶。”陸隱自言自語道，聲音在狹小的實驗室里回蕩。

作為記憶掮客，陸隱的工作是從將死之人腦中提取珍貴記憶，為那些買主定制完美的人生回憶。有錢人熱衷于購買自己不曾有過的經歷：戰場兄弟情、艱苦創業史、甚至平凡家庭的溫馨日常。在這個真實體驗匱乏的時代，偽造的記憶成為身份象征的最新奢侈品。

桌上的通訊器突然閃爍，是一個加密訊號。陸隱皺了皺眉，這個時間點的客戶通常都不普通。

“陸先生，我們有一項特殊委托。”屏幕那端的臉隱藏在陰影中，聲音經過處理，“需要提取一段極其復雜的記憶，報酬是平時的十倍。”

陸隱挑眉：“什么樣的記憶？”

“三十年前，‘星火’號空間站事故的唯一幸存者，秦風教授。他現在躺在市中心醫院臨終關懷病房，醫生說最多還能活72小時。”

陸隱的手指微微收緊。星火號事故是航天史上的重大悲劇，三十年前，空間站在軌解體，七名宇航員喪生，唯有秦風奇跡生還。事后調查指出設計缺陷導致災難，但陰謀論從未停止。

“為什么找我？聯盟有官方記憶采集師。”

“官方只會把記憶封存。我們需要...原始版本。二十萬信用點，預付一半。”

陸隱沉默片刻。這筆錢足以讓他離開地下實驗室，換個正常的生活環境。但他隱隱覺得不安，星火號的真相早已蓋棺定論，為何現在有人愿意花大價錢獲取那段記憶？

“我需要考慮。”

“一小時后我會再聯系。”通訊切斷。

陸隱走到窗前。窗外，新京市的霓虹燈在雨夜中暈染開來，懸浮車流如同彩色河流在空中通道穿梭。二十二世紀的城市從不沉睡，但他的行業卻永遠與死亡為伴。

一小時后，通訊準時響起。這次對方開出了三十萬的價格，陸隱接受了。

第二天清晨，陸隱提著記憶采集箱出現在市中心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花香，走廊里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307病房，他見到了秦風教授。

老人比新聞照片上消瘦得多，躺在病床上如同一具裹著皮膚的骨架。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似乎早已在等待陸隱的到來。

“他們終于派你來了。”秦風的聲音微弱卻清晰。

陸隱設置隔音屏障后坐下：“您知道我會來？”

“他們不會讓那些記憶隨我進墳墓。”老人咳嗽著，“但我要你答應一件事。”

“請講。”

“這段記憶...不能交給他們。至少不是全部。”

陸隱皺眉：“我是受雇來采集記憶的，教授。”

“那就采集吧。”秦風突然抓住陸隱的手，力道出乎意料地大，“但你要自己先看一遍。看完了，再決定要不要交給那些人。”

陸隱猶豫了。職業道德要求他完整無缺地將記憶交付客戶，但老人的眼神中有種不容拒絕的懇切。

“我答應您。”最終他說。

采集過程持續了近兩小時。陸隱將神經接口連接到秦風太陽穴兩側，小心翼翼地從海馬體和杏仁核中提取記憶數據。老人的生命體征時有波動，好幾次陸隱不得不暫停操作，生怕加速他的死亡。

當最后一段記憶數據存入加密硬盤，秦風長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們不會放過你，”老人輕聲說，“一旦知道你看過...”

“誰不會放過我？”

秦風沒有回答，他的心跳監測儀發出刺耳的長音。

醫護人員沖進病房實施搶救，陸隱被迫離開。在走廊盡頭回頭時，他看到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正在向護士出示證件，隨后進入了秦風的病房。

陸隱沒有停留，迅速離開了醫院。

回到地下實驗室，陸隱將記憶數據上傳至隔離系統。按照行規，他應該立即通知客戶提取已完成，但秦風的話在他腦中回響。

“看完了，再決定要不要交給那些人。”

陸隱戴上神經接口頭盔，接入記憶數據流。

瞬間，他置身于星火號空間站。

失重感如此真實，陸隱下意識地抓住不存在的扶手。他透過秦風的眼睛觀察四周，儀器滴答作響，地球的藍光透過舷窗灑入艙內。這是事故發生的當天。

記憶中的秦風正在檢查生命維持系統，與地面控制中心通話。一切正常，直到一陣刺耳的警報突然響起。

“壓力下降！七號艙段！”宇航員李銳的聲音從通訊頻道傳來。

接下來是混亂：緊急密封艙門，嘗試修復破裂，但壓力仍在持續下降。然后陸隱感受到了——秦風感受到的那種冰冷恐懼。不是因為事故，而是因為他們發現破裂并非意外。

“有人破壞了艙壁！”李銳喊道，他的面罩后是震驚的表情，“故意的切割痕跡！”

記憶突然跳躍。現在秦風躲在備用艙里，透過縫隙目睹了難以置信的一幕：宇航員陳工程師正用激光切割器 deliberate破壞艙壁，而另一位宇航員張指揮官不僅沒有阻止，還在協助他。

“為了更偉大的目標，”張指揮官說，“犧牲是必要的。”

秦風不小心碰倒了工具，兩人轉身發現了他。接下來的追逐在失重環境中如同噩夢，秦風拼命逃向逃生艙。

就在他即將進入逃生艙時，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腳踝。陸隱隨著秦風的視角回頭，看到了那張面罩后的臉——

記憶突然中斷。

陸隱猛地摘下頭盔，冷汗浸透后背。他看到的不是官方報告中任何一位宇航員的臉，而是一個他絕沒想到會出現在太空中的人——年輕時的國防部長周銳，如今已是聯盟權力頂層的人物之一。

三十年前，周銳根本不在星火號的宇航員名單上。官方記錄顯示，事故發生時他正在地球參加軍事演習。

陸隱顫抖著手試圖重新接入記憶，但數據出現了異常損壞。就在他嘗試修復時，實驗室的警報響起——有人正在突破他的安全系統。

他迅速斷開所有外部連接，將記憶硬盤藏在暗格中。幾乎同時，實驗室的門被強行打開，三名持槍黑衣人闖入。

“陸先生，請交出秦風教授的記憶數據。”為首者冷冰冰地說。

“我已經傳送給客戶了。”陸隱撒謊道，心跳如鼓。

黑衣人冷笑：“我們的系統沒有收到任何數據。請配合，否則我們將不得不采取強制措施。”

陸隱慢慢舉起手，腦中飛速思考對策。就在這時，整個實驗室的燈光突然熄滅，應急燈發出血紅的光芒。

“怎么回事？”一名黑衣人對著通訊器喊道，但沒有回應。

在混亂的黑暗中，陸隱感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說：“想活命就跟我來。”

別無選擇，陸隱跟著這個神秘人從通風管道逃離了實驗室。他們在錯綜復雜的地下通道中穿行，最終爬上一輛停在巷子里的老舊地面車。

當車駛入街道流光中，陸隱才看清救他的人——一個臉上有疤的中年女子，穿著類似軍裝的制服，但沒有任何標識。

“你是誰？”陸隱警惕地問。

“你可以叫我林嵐，”女子說，“前聯盟安全局特工，現在為‘真相黎明’組織工作。”

陸隱聽說過這個組織，被官方定性為極端主義的陰謀論團體。“你們想要秦風的記憶？”

“我們想保護它不被某些人銷毀。”林嵐目光銳利地看了他一眼，“你看到了，對嗎？星火號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陸隱猶豫片刻，最終決定坦白：“周銳部長在空間站上，他本不該在那里。他和另外兩人故意制造了事故。”

林嵐的表情變得凝重：“果然如此。星火號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次秘密軍事實驗的掩護行動。他們測試了一種神經毒氣，能夠精確消除特定記憶，用于對付叛亂殖民地。”

“那些宇航員...”

“大部分是被滅口的，除了秦風，他僥幸逃脫，但一直受到監視。”林嵐減速轉彎，“現在周銳即將當選聯盟主席，他不能讓自己的秘密曝光。”

陸隱感到一陣眩暈。他不僅手握能顛覆聯盟政府的秘密，還成為了多方追捕的目標。

“我該怎么辦？”他喃喃自語。

“首先，確保記憶數據的安全備份。”林嵐說，“然后，我們得找到秦風留下的其它證據。他不會只依賴一段記憶。”

陸隱突然想起采集結束時秦風說的話：“他們不會放過你，一旦知道你看過...”老人預見到了一切。

“我需要回實驗室一趟，”陸隱說，“有個東西...”他想起秦風在記憶采集過程中曾短暫握住他的手，當時感覺有什么細小東西被塞入了他的掌心。

林嵐調轉車頭：“風險很大，他們肯定還在那里。”

“必須冒險。”陸隱堅定地說。現在他明白，秦風選擇他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技術，而是因為他沒有背景，難以被追蹤，最重要的是——他沒有什么可失去的。

除了剛剛獲得的，關于真相的重量。

車輛潛入夜色，向著陸隱那已不再安全的實驗室駛去。雨又開始下了，水滴在車窗上劃出無數道裂痕，如同這個看似完美無瑕的二十二世紀社會表面下，那些正在蔓延的秘密裂紋。

陸隱握緊拳頭，感覺到秦風留給他的那個微小物體正安全地藏在他的袖口暗袋中。

無論那是什么，它都將改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