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滑行，像一條黑色的魚潛入都市的霓虹海洋。林嵐駕駛技術高超，不斷變換路線，利用老城區的狹窄巷道和復雜的立體交通網規避著可能的追蹤。車內只有雨刷器規律的刮擦聲和引擎低沉的嗡鳴。

陸隱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里藏著秦風臨終前塞給他的微小物體。它硬硬的，像一枚芯片，又或者只是一個普通的存儲單元。但在當前的情勢下，它重若千鈞。

“他們不會只守在你的實驗室，”林嵐打破了沉默，聲音冷靜得不像剛剛經歷了一場逃亡，“他們會預判你可能回去。我們需要一個計劃。”

“我的實驗室有獨立的備用電源和一條極少人知道的維護通道，”陸隱說，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從震驚和腎上腺素中恢復專業冷靜，“如果他們是官方的人——或者穿著官方的皮——可能會依賴市政監控和正面突破。維護通道連接著地下管線，監控盲區多。”

“風險依然很大。”林嵐瞥了他一眼，“那東西值得嗎？”

“秦風認為值得。”陸隱深吸一口氣，“他拼死把它交給我，而不是交給那些看起來更可靠的人。他選擇了一個記憶掮客，一個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人。這本身就是一個信息。”

林嵐輕輕哼了一聲，不知是贊同還是嘲諷。“‘真相黎明’關注星火號很久了。三十年來，所有試圖調查此事的人，要么消失，要么改口，要么被貼上瘋子的標簽。秦風是唯一的活證據，現在他死了，你是唯一的鑰匙。”

“為什么是現在？”陸隱問出了盤旋在心頭的問題，“三十年過去了，周銳已經位高權重，為什么突然這么急切地要徹底抹除這段記憶？”

“選舉。”林嵐言簡意賅，“周銳不是普通部長，他是‘新紀元聯盟’推舉的下一任主席候選人，民調領先。但他的對手，雖然弱勢，卻一直在打‘透明度’和‘舊日真相’的牌。星火號的陰謀論從未徹底消失，只是被壓制了。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拋出確鑿證據…”

“他的政治生涯就完了，甚至可能面臨審判。”陸隱接話。

“不止。”林嵐的眼神在車外流動的光影中顯得深邃，“這牽扯到三十年前就開始的計劃，牽扯到很多人，很多利益。星火號上的實驗只是冰山一角。倒塌的會是一整座金字塔。”

陸隱感到一陣寒意。他只是想賺筆錢，擺脫地下實驗室的逼仄生活，卻無意中卷入了足以顛覆聯盟的政治風暴中心。

“你們‘真相黎明’想要什么？”陸隱看向林嵐，“公開它？引發動蕩？”

“我們要真相。至于公開之后…”林嵐頓了頓，“人民有權知道他們是被什么樣的人領導，有權知道歷史是如何被書寫的。剩下的，由人民決定。”

很標準的理想主義說辭。陸隱對此持保留態度。在這個記憶都可以買賣和偽造的時代，“真相”本身就是一個模糊而昂貴的概念。

林嵐將車停在一個廢棄的立體停車場中層，這里視野相對開闊，又能隱蔽自身。雨更大了，敲打著車頂，形成一道天然的聲幕。

“實驗室的維護通道入口在哪？”

“三個街區外，一個偽裝的檢修井，通向地下管網。”陸隱指著方向，“但我需要權限密鑰和生物識別才能從外部打開。”

“這個交給我。”林嵐從后座拿出一個緊湊的工具箱，“你只需要帶路。”

十五分鐘后，兩人冒著雨，潛入一條散發著霉味和污水氣息的小巷。林嵐動作嫻熟地撬開一個看起來銹跡斑斑的金屬井蓋，露出向下的階梯。她先下去偵查，片刻后發出安全信號。

通道內陰暗潮濕，只有遠處應急燈微弱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某種化學制劑的味道。這是新京市龐大城市肌體之下的血管和神經，鮮為人知。

陸隱憑著記憶引路，在迷宮般的管道中穿行。他的心跳始終很快，每一處陰影都仿佛藏著敵人。林嵐則像幽靈一樣無聲移動，手中握著一把緊湊型脈沖手槍，眼神警惕地掃視每一個角落。

接近實驗室下方的區域時，林嵐突然舉手示意停下。她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下金屬梯級上的灰塵，放在鼻尖嗅了嗅。

“有人來過。不久。專用的 stealth-grade潤滑劑味道，軍方或者頂級特工用的。”她低聲道，眼神銳利起來，“他們果然料到了。”

陸隱的心沉了下去。“那我們…”

“計劃不變。”林嵐檢查了一下武器，“但他們有準備，我們就不能走常規路線。你的實驗室通風系統最后一級過濾網是不是可拆卸的？”

陸隱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是！在清潔間上方，很大，足以通過一個人。但那里有運動傳感器…”

“干擾它。”林嵐從工具箱里拿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設備，“這是寬頻段微型干擾器，能制造三秒左右的傳感器盲區。夠了嗎？”

“夠了！”陸隱感到一絲希望。他對自己的實驗室了如指掌。

他們改變路線，找到通往通風主道的檢修口。林嵐用激光切割器無聲地切開鎖扣，兩人爬入布滿灰塵的通風管道。壓抑的空間讓人呼吸困難，只能匍匐前進。

到了清潔間上方，陸隱通過柵格縫隙向下看。下面沒有人，但燈開著，顯然實驗室已被控制。他能聽到外面走廊傳來隱約的腳步聲和對話片段。

“…全面掃描…沒發現…”“…數據痕跡清理干凈…”“…等下一步指令…”

林嵐對陸隱做了個手勢，指了指下面的過濾網裝置，又晃了晃手中的干擾器。陸隱點頭，深吸一口氣，做好準備。

林嵐按下按鈕。

幾乎同時，陸隱推開過濾網柵格，身體如貓般輕盈落下，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他直奔記憶工作站的主機柜。秦風給他的那個小東西，他在逃離前下意識地把它粘在了主機柜內側一個極其隱蔽的凹槽里——這是他藏備用密鑰的習慣地點。

腳步聲靠近清潔間門口！

陸隱的手指摸到了那個冰涼的小金屬片，迅速摳下來攥在手心。與此同時，林嵐也從通風口落下，舉槍對準門口。

門被推開，一名黑衣特工出現。看到室內的兩人，他明顯一愣，立刻抬手準備射擊。

“砰！”

一聲輕微的脈沖爆鳴。特工身體一顫，軟倒在地。林嵐的武器裝了消音器。

“走！”林嵐低喝。

但已經晚了。警報聲終于尖銳地響起，更多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涌來。

“這邊！”陸隱拉開一扇偽裝成墻板的門，后面是堆積雜物的狹窄空間，但有一個老舊的應急升降梯井——這是大樓初建時的遺留物，早已停用，但井道還在。

他們剛躲進去，實驗室的門就被猛烈撞開。脈沖槍的能量束打在金屬墻板上，濺起火花。

“升降梯纜繩！”林嵐喊道。

陸隱立刻明白，用力扳動一個生銹的手閘，切斷了繃緊的纜繩。升降梯廂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向下墜落，砸在底部發出巨響，暫時堵死了下面的通道。

但他們也被困在了這個漆黑的井道中部，上下都是敵人。

“爬！”林嵐指著向上的梯子，“屋頂！”

頭頂上方傳來腳步聲，有人正在從上方下來。他們被夾在了中間。

陸隱感到絕望。就在這時，他手中的那個小金屬片突然微微發熱，并且發出幾乎不可聞的低頻振動。緊接著，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整個大樓的燈光猛地熄滅，不僅僅是他們這一層，從井道的縫隙看出去，似乎整個街區的供電都陷入了癱瘓。備用應急燈延遲了幾秒才亮起，光線昏暗。

“怎么回事？”上方傳來喊聲。

“大規模停電！”“不是我們的人干的！”

混亂中，林嵐驚訝地看了陸隱一眼，或者說，看了他手中那個還在微微振動的小東西一眼。

“你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陸隱也驚呆了。秦風給他的到底是什么？

但沒時間思考了。林嵐抓住機會，向上方投擲了一枚煙霧彈。濃密的煙霧瞬間彌漫井道。

“跟我來！”她拉著陸隱，并非向上，而是橫向撞開井道壁上一扇幾乎銹死的檢修門，沖入另一個未知的黑暗空間。

身后傳來咳嗽聲和叫喊，脈沖槍的能量束盲目地射入煙霧中。

陸隱緊握著那個發燙的小金屬片，跟著林嵐在黑暗中狂奔。它不僅僅是一把鑰匙，更像是一個信號發射器，或者某種觸發裝置。秦風教授留給他的，遠比一段記憶數據要多。

而這個突如其來的、覆蓋整個街區的大停電，無疑向所有追蹤者宣告了一點：陸隱不僅還活著，而且他手里有他們無法預料的東西。

逃亡升級了。他現在不僅是一個攜帶秘密的人，他本身也成了一個移動的秘密。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臉上，他們從大樓另一側的出口沖到了街上。周圍一片混亂，車輛停滯，人們驚慌失措地張望，無人機在空中無序地盤旋。

林嵐拉著陸隱鉆進一條人群擁擠的步行街，利用混亂作為掩護。

“那是什么東西？”她邊跑邊問，聲音帶著難以置信。

“我不知道！”陸隱大喊，雨水流進他的眼睛，“但秦風知道！他知道只要我用了它，或者它被激活，就會發生這種事！”

“他把你設計成了誘餌？還是…”林嵐的話沒說完，她的目光突然鎖定在街角的一個監控攝像頭上。那攝像頭本應因停電而失效，但其上的紅色指示燈卻微弱地、規律地閃爍著。

一種不同于市政監控系統的頻率。

她猛地停下腳步，把陸隱拉進一個賣雨傘的攤位下面。

“不止一撥人在找我們，”她壓低聲音，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剛才的停電…可能不是秦風的小玩意兒造成的，或者不全是。”

“什么意思？”

“意思是，可能有第三方被驚動了。”林嵐的眼神銳利如刀，“而他們，似乎能用某種獨立電源繼續監控一切。看那個攝像頭。”

陸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心頭一震。那閃爍的頻率…他似乎在某個客戶的記憶數據中見過類似的編碼模式，屬于一個極其隱秘的跨國企業聯合體，據說其觸角深入聯盟各個角落，甚至能影響政治走向。人們通常稱其為——“基石集團”。

星火號的秘密，難道比國防部長周銳的仕途更重要？它到底牽扯了多少方勢力？

雨幕中，新京市的霓虹依然閃爍，卻仿佛變成了一張巨大的、冰冷的網。而陸隱和林嵐，成了網中掙扎的飛蛾。

陸隱緊緊攥著那枚仍在發燙的小金屬片。它不再是鑰匙，而是潘多拉的魔盒。而他已經把它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