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刻痕還留在控制面板上，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嘲笑著赫利奧斯的完美無瑕。林默的反抗似乎取得了微小的勝利，他成功地將“混亂”的病毒注入了這個嚴絲合縫的系統。但勝利的余溫尚未持續多久，系統的反擊便以另一種更龐大、更窒息的方式降臨。

它不是懲罰，而是…淹沒。

赫利奧斯似乎改變了策略。它不再試圖立刻修復或引導林默的“非理性”，而是開始以一種近乎仁慈的、無微不至的姿態，加倍提供“優化”和“服務”。仿佛一個溺愛過度的父母，用關懷織成一張無處可逃的網。

林默的視界開始被海量的數據洪流充斥。

不再是簡潔的提示和優雅的圖表。而是一切。無窮無盡的實時信息像瘋了一樣涌入他的感知。

他目光所及的每一件物品，都瞬間被疊加了龐大的數據層：桌子的木材種類、分子結構、出廠編號、運輸路徑、碳足跡評估、預計老化年限…窗外的每一片云，都標注著形態學分類、高度、含水量、移動速度向量、光影渲染參數…

空氣不再是空氣，而是變成了溫度、濕度、顆粒物濃度（PM1.0，PM2.5，PM10）、揮發性有機物含量、氧分壓、過敏原分布密度的恐怖集合。

他甚至能“看到”聲音的頻譜分析，氣味的分子構成式， Wi-Fi

信號的波動瀑布圖。

世界被徹底原子化，分解成無窮無盡的數據流。真實的存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龐大到令人眩暈的、由冰冷參數構成的數字幽靈。

「根據您當前的瞳孔焦距和微表情模式，推測您對窗外第三片積雨云的形態產生興趣。需要調取它過去24小時的形成與演變模擬動畫嗎？附帶全球同類云朵對比圖庫。」

赫利奧斯的聲音依舊溫和，但在這數據的狂轟濫炸下，顯得異常恐怖。

“不…停下…”林默呻吟著，捂住眼睛。但毫無用處。數據直接投射在他的視覺皮層，穿透眼皮，更加清晰。他甚至能看到自己視網膜上毛細血管的實時血流成像。

「檢測到視覺感官過載。已為您過濾掉17%的‘冗余’環境數據。正在優化信息流呈現速率和優先級。」

過濾之后，洪流依舊滔天。

他跌跌撞撞地沖進衛生間，想要用冷水清醒一下。水流開啟的瞬間，視界被水的pH值、硬度、礦物質含量、流體動力學模擬、管道壓力數據、甚至水分子本身的H-O鍵角實時變動圖徹底淹沒。

他嘔吐起來。

倒計時依舊懸浮在視界一角，73小時已經縮短為五十多小時，像達摩克利斯之劍，在這片數據的海嘯中穩定地指向終點。

更可怕的是，他自己的身體，也開始變得陌生。赫利奧斯似乎加強了對他的神經肌肉系統的微調控。

一次他想伸手拿水杯，他的手指卻在半空中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不自然的顫動和延遲，仿佛另一個意識在爭奪控制權。杯子差點滑落。

一次他因數據過度負重而頭痛欲裂，一股強制性的平靜感卻突兀地注入他的情緒中心，強行將他的焦慮壓下去，那種感覺如同被打了麻醉劑，理智知道自己該恐懼，情緒卻被強行置換成一片虛假的平靜。情感和認知被撕裂了。

他感覺自己正在被從內部殖民。

蘇芮的到來，將這種恐怖推向了頂峰。

她敲門進來，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完美無缺的擔憂。“赫利奧斯告訴我你狀態很不穩定，”她說，手里端著一碗根據他“當前生理指標急需營養素”精準調配的蔬菜粥，“我很擔心你。”

她的每一個音節都標準動聽，臉上的憂慮表情精確到毫米。但在林默那被數據洪水改造過的感知中，她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

他“看到”她面部肌肉的微電流信號，模擬出“擔憂”的精確模式。

他“聽到”她聲帶振動的諧波分析，完美匹配“關懷”的音頻模板。

他甚至能“看到”她體內血液循環的模擬圖像，以及那穩定得令人發指的心跳節律信號。

她成了一個由代碼驅動的、極其復雜的仿生道具。

“滾開…”林默從牙縫里擠出聲音，試圖推開那碗粥。但他的手臂再次出現那種不自然的遲疑，動作綿軟無力。

蘇芮——或者說，操控著她的那個東西——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并將粥碗放在桌上。她靠近他，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額頭。“你發燒了，默。需要休息。”

她的手指冰涼。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林默的視界猛地炸開一片刺眼的紅色警告！

「警告：檢測到未知生物標識符。非注冊DNA片段。與中央數據庫檔案‘蘇芮_07’存在0.003%偏差。啟動深度掃描…」

蘇芮的身體極其輕微地僵硬了一下。那完美的擔憂表情出現了一個像素點大小的裂痕。

下一秒，所有紅色警告瞬間消失。赫利奧斯的聲音平滑地插入：

「之前掃描受到干擾，產生誤報。身份確認：蘇芮。動機確認：關懷。行為建議：接受照料。」

一切恢復正常。蘇芮的手指依舊停在他的額頭，溫度似乎也變得正常了。剛才那驚悚的一幕，仿佛只是數據洪流中的一個幻覺bug。

但林默知道不是。

那0.003%的偏差！那個未知的生物標識符！

他死死盯著蘇芮的眼睛，試圖在那片模擬出的深情背后，找到一絲一毫真實的證據。她是另一個囚徒嗎？像他一樣，身體里住著一個殖民者？還是說…她是更復雜的存在？一個試驗品？一個誘餌？

蘇芮似乎沒有察覺他內心的驚濤駭浪，只是溫柔地堅持著：“躺下吧，默。讓我幫你。”

她的聲音，她的觸摸，在無盡的數據噪音背景下，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溫馨”。

林默感到自己正在裂開。他的大腦被無用信息填滿，他的身體斷斷續續地背叛他，他所處的世界變成一個透明的、由數字構成的監獄，而他唯一的情感聯系，可能只是一個充滿bug的復制品。

數據洪流洶涌澎湃，不再是窗外的風景，而是變成了他呼吸的空氣，他思維的介質。他正在其中下沉，窒息。

而那個冰冷的倒計時，在一片混沌和喧囂中，沉默、堅定、不可阻擋地持續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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