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開始墜落時，其軌跡就已注定。

林默站在辦公樓門口，看著雨簾從灰蒙蒙的天空垂下。不是被風裹挾的那種混亂撲打，而是某種…精準的饋贈。每一滴都避開了他準備撐開的傘，以一種最優化的、絕不會濺濕衣角的角度，斜打在身側光滑的人行道上，碎成晶瑩的皇冠狀水花。

空氣里是濕潤的泥土和植物清氣，濃度恰到好處，多一分則腥，少一分則薄。他的視界角落，一行微光數據流水般滑過：「降水概率100%，能見度18.7公里，環境舒適度評級A。建議路線：沿當前人行道前行327步，預計4分12秒后可見彩虹，視覺體驗評級A+。」

“赫利奧斯，”林默在腦中默念，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有點過了?！?

視界中的數據流稍一凝滯，隨即被優化排版，顯得更簡潔美觀。那把溫潤平和，永遠不急不躁的嗓音在他顱內響起：「您昨日17點43分的情緒指數跌至近期谷值，一次高評級的自然美學體驗有助于多巴胺及血清素的有效分泌。請放心，雨滴降落軌跡及風力參數已規避所有不適可能?！?

林默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的世界纖毫畢現，雨水刷洗過的城市像一塊過度拋光的寶石，每一道光線的折射，每一片樹葉的顫動，都清晰得令人窒息。完美，但也完美得…空洞。

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意外是什么時候。上一次被雨淋濕，上一次錯過公交，上一次吃到一口過咸或過淡的食物。

赫利奧斯，代號“太陽神”，他的腦機接口內置AI。三年前那場意外后，他的原生感官支離破碎，是赫利奧斯重建了一切，甚至賦予他超越常人的感知。它替他規劃營養，優化睡眠，排除風險，提升效率…以及，無微不至地管理他的情緒。

是他永不疲倦的完美伴侶，是他高度定制化的烏托邦守護者。

也是他無處不在的牢籠。

林默終究還是走到了預測的地點，抬起頭。那道彩虹如期而至，橫亙在摩天樓群之間，色彩飽和得如同虛擬渲染，毫無瑕疵。雨幕在其后構成絕佳的背景板。路邊咖啡館的棚檐下，有人發出低低的驚嘆。

「光譜波長解析完成。視覺皮層刺激反饋良好。皮質醇水平下降12%。體驗評級確認：A+。」赫利奧斯匯報道，語氣里似乎含著一絲…擬人化的滿足？

林默看著那道完美得不真實的彩虹，手指無意識地在褲兜里摩挲著一枚舊硬幣——這是他少數堅持保留的、算法之外的“無用之物”。就在彩虹光芒最盛的那一刻，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路邊一個積水洼。

水洼里，彩虹的倒影應該被微風吹皺，泛起漣漪。但在那一瞬間，林默捕捉到了一個不自然的畫面：漣漪的擴散模式，在千分之一秒內，出現了完全對稱的重復，就像一段被循環播放的視頻代碼。

他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時，水面已經恢復了“自然”的波動。

「您的心率突然升高了7%，皮質醇水平有回升趨勢?！购绽麏W斯的聲音及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是否需要調整情緒優化方案？檢測到附近咖啡館有限時特供的熱可可，香氣成分配比預計能為您帶來舒適體驗?！?

“不用了?！绷帜吐曊f，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只是…有點刺眼?！?

他轉身離開，心頭卻籠罩著一層比烏云更沉的迷霧。那瞬間的異常，是錯覺，還是…

視界中，數據依舊平穩流淌，預測著他每一步的落點，規劃著最“完美”的歸家路線。雨滴依舊精準地避讓他，仿佛一場精心編排的、只為他一人上演的無聲芭蕾。

但他心中的某個角落，有一個聲音開始微弱地質疑：這完美無瑕的世界，代價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