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大學的校園最近又擴張了一些。河對岸，一片新的校區(qū)投入了運行。
冬季的校園有一種沉寂的美感。沿著筆直的步道向前望去，是佇立在石板路旁的落光了樹葉的銀杏古木。沿著小河邊一直向前，是一片片筆直挺立的青松林。它們的樹干傲然地挺拔著，樹皮粗糙而又斑駁，都是時光留下的痕跡。
放眼四周，那條貫穿校園的河流在斜陽下向遠處伸展開來。四周的建筑粉墻黛瓦，端莊嫻靜。另一邊，東湖大學那潔白的老校門在一片深棕底色的環(huán)抱中靜靜地肅立，像是一位面容安詳?shù)睦蠇D人，慈愛地望著匆匆來往的莘莘學子。
無形之間，像是有一位高明的水墨大師，寥寥數(shù)筆，就勾勒出了一幅明暗俱備、色彩素雅的冬日水墨畫。
江一用轉了一圈。
或許是即將畢業(yè)。無論將來身處何方，校園生活都注定將在不久之后與他分離。一想到這些，江一用便更加難以割舍眼前的一切。
“嘟——”
一聲長哨聲劃破了寧靜，隨即一陣熱烈的歡呼從遠處的排球場響起。
“扣殺！”
“好球！”
“嘟——”
又是一陣歡呼。排球場上，一場友誼賽正在激烈地進行著。路過的同學紛紛駐足圍觀，人群不時爆發(fā)出一陣響亮的喝彩聲，在冬日的午后里顯得分外熱烈。
江一用坐在了一旁的長凳上。他張開雙臂架在兩旁的靠背上，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大”字，用一種舒適的姿態(tài)望著激情四射的排球場。
“江一用！”不知過了多久，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男生的喊叫。
江一用轉頭一看，只見戴春雷穿著標志性的毛呢大衣，圍著圍巾，手里拎著一袋麥當勞。陳寶豪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端著一杯百事可樂。兩人一邊抬頭看著排球場的熱鬧，一邊朝這里走來。
“呦，戴總和陳總！你們倆……請我吃麥當勞啊？”江一用看著麥當勞的紙袋子，咽了咽口水。
他往長凳邊上挪了下屁股，讓出了兩個座位。
戴春雷一屁股坐在了旁邊，嘩啦嘩啦地打開了麥當勞的紙袋，掏出了一份大薯條，小心翼翼地壓在了紙袋上。
“好消息！今天我的論文定稿了，和豪哥一起去弄點好吃的慶祝一下……來來來，我們請江總吃薯條……”
他把番茄醬擠在了薯條盒子內側，拿起一根蘸了蘸，丟進嘴里。
江一用毫不客氣。他拿起一根薯條，丟進嘴里咀嚼起來。
“你們兩個這么強？工作搞定了，論文也完工了？”
陳寶豪吸了一口可樂，和戴春雷相視一笑。
寒假來臨前，已經落實工作的同學們只剩下了論文一個任務。而他們二人的論文基本已經定稿，又已經落實好了工作，這意味著他們在畢業(yè)前已經沒有任務了。
他們眼前的小路上，不時地有一些拖著行李箱的同學走過。行李箱的滾輪在石板路上顛簸著發(fā)出聲響。
“哎一用，你工作找得怎么樣了啊？”戴春雷問道，“我們班里……應該只剩下你了?！?
他拿起一根薯條，仔細地蘸了蘸番茄醬。
江一用尷尬地笑了笑：“我還在等消息呢……”
“什么消息呀？還是外地的單位嗎？”
“對……”江一用點點頭。
戴春雷驚訝起來。
“怎么，你真的要去外地呀！”
“對。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彼c了點頭，“人人都說現(xiàn)在的時代是金融的時代，金融就是金錢和財富……我想去親眼看看?！?
“那留在東湖不也一樣？”戴春雷顯得有些不解，“你去了外地，收入不一定比東湖高，沒準還得租房子，開銷一大，也很難攢下錢來吧！你留在本地，去銀行當個管培生，以后不也是高官厚祿？”
他放下了手里的薯條，開始侃侃而談。
“假如你是管培生……先在柜臺上鍛煉六個月，然后就會去分行的職能部門當一個管理崗。從此你就可以接觸真正的金融業(yè)務了……你想想，你在家就可以實現(xiàn)這一切，又有財富又有面子，何必跑外地討生活呢？”
江一用也放下了手里的薯條。
“老戴，你說到這個，我倒是覺得你可能太樂觀了！你想想看，銀行每年招這么多管培生——光是我們學校就收了多少？難道最終都去分行嗎？一個分行能有多少“管理”崗讓人去呢？”
戴春雷一愣，隨即駁斥：“不可能的，我這是“管培崗”！他們說得很清楚！這個崗位的發(fā)展路徑就是那樣的！”
“萬一銀行爽約了，那你不是會要一直坐柜臺？‘管培崗’三個字有可能只是個名字罷了……”江一用堅持道，“我剛從邵老師那回來，她說前幾屆的同學有不少是這個境地！”
“就算是柜臺，他們也不可能讓一個金融專業(yè)的研究生坐一輩子吧！”戴春雷有些不悅地打斷道，“退一萬步說，就算在大銀行坐個一兩年柜臺，自己肯定也學到了東西，以后還可以再跳槽??！”
他的音量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
江一用卻搖搖頭，語氣中毫不退讓。
“那到了那個時候，你能跳去哪呢，你只是一個大銀行的柜員?。磕切┕怩r亮麗的金融世界和你根本沒有關聯(lián)……”
“哎呀！你想得太多啦！”戴春雷唰地一下抬起了頭，不滿地在空中揮起了手，“我找了個離家近又有前途的工作，我反正很滿意！至于你嘛……”
他也擺出了一副說教的架勢。
“一用，我感覺你最近想得還是太多了，這對你做決定沒好處的……等你找到了工作再來教訓我吧！”
他不客氣地把薯條盒子蓋了起來，挪到了自己身旁。
“你說什么呀！我是替你擔心……”江一用努力說道。
“算了吧！你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你還是替你自己擔心吧！”
“什么??！”
排球場那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歡呼，瞬間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只見一個年輕的男生一個精彩的飛身魚躍救球，把眼看著要出界的球墊了回來。
“哎哎哎……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可以停了！”
一直旁觀著的陳寶豪趁著兩人愣神的工夫總算成功介入。眼看著形勢有些不對，他立馬打斷了兩人的對戰(zhàn)回合。
“老戴！人家也是理性討論嘛！又是一片好心，你何必動氣呢……”他勸說了一下戴春雷，得到了后者一個不悅的哼聲。
“一用，你也是！人家老戴事業(yè)學業(yè)雙豐收，有你這么澆冷水的嗎！再說了……人家說得也很對??！”
他瞟了一眼坐到一旁去的戴春雷，立馬沖著江一用使勁擠了擠眼睛。
“……工作近，待遇好，前景光明……我畢業(yè)也是要去銀行的，你再潑冷水，我也要生氣了??！你那些擔憂就放回自己肚子里吧……”
江一用嘆了口氣。一不小心，自己又說得太多了。
“不過……好男兒志在四方！”陳寶豪拍了拍江一用的肩膀，“不管你咋選，我都支持你！”
他說著悄悄從戴春雷的手上接過了薯條盒，小心地觀察了一下戴春雷的面部表情，見他只撇了撇嘴，卻沒有反對。
“來！把薯條吃完！涼了就不好吃了……”
太陽也漸漸西沉了下去，天邊是一片金燦燦的晚霞。
“嘟——”
排球場那哨聲響起。觀眾最終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與歡呼，隨后便漸漸回歸沉寂。比賽散場，同學們議論著談笑著方才精彩激烈的比賽，三三兩兩地從江一用他們的面前經過。
“哎！你們三個都在呀！”
三人抬起頭，只見夏萱萱站在面前。黃色的絨線帽下，她的笑臉伴著夕陽的光輝，有一股溫暖而又熱烈的魅力。她的胸前掛著一臺黑色相機，臉上還洋溢著青春的色彩。
“喲！萱萱，你在采風啊！”戴春雷主動問了聲好。
“對呀！”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機，“精彩的排球比賽，拍了不少照片哦！你們看，怎么樣！”
萱萱展示起她的攝影作品，不愧是她，每一張都是那么生動，照片上的每個接球、墊球和扣殺都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這可能是我給我們攝影社，最后貢獻的素材了。”她看著相機里一張張留影，仿佛有一絲傷感。
“要畢業(yè)了呀……”她緩緩地說道。
這句話提醒了江一用。
“哦！對了！我得去一趟邵老師那！我給忘了！”江一用突然大叫了一聲，順便捅了好幾下陳寶豪。
“老戴……你晚上有安排嗎？”他沖著一旁的戴春雷使了使眼色。
雖然方才還有些不愉快，但此時的戴春雷卻立刻默契地心領神會。
“哦哦……我今晚要聚餐！”他看了一眼發(fā)愣的豪哥，胡亂地說道。
“啊呀……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趕緊走了！”
“哎？你們……怎么回事呀！”夏萱萱感到莫名其妙。她看著江一用在夕陽下?lián)]手告別的樣子，卻發(fā)覺內心涌起了一股難以描述的淡淡的哀傷。
“我這是怎么了……”她側過臉去，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fā)絲，卻發(fā)覺眼角已微微濕潤。
“快畢業(yè)了吧……”她又一次想道。
一轉眼，身旁的人們都已散去。夕陽下的小河靜靜地流淌著，倒映出了陳寶豪和夏萱萱兩人一高一矮的身影。
“呼！”
陳寶豪突然深吸了一口氣，把胸腔鼓得像個氣球。幾秒后，又突然把氣吐了出來。
“萱萱……眼看著快畢業(yè)了……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他的語氣微微顫抖。
夏萱萱眨了眨眼睛。
蜿蜒的小河上，一群水鳥飛快地掠過。其中兩只一前一后，落在了河畔的大石頭上。它們低下腦袋，靜靜地用長長的喙整理著自己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