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王碩滿腦子的恐懼。
“老宅?你們家那老房子?”王碩愣了一下,隨即胖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表情,“凡哥,那地方……那地方估計比這墳地也好不到哪兒去!多少年沒人住了?陰氣怕是比停尸房還重!”
“必須去!”林凡的語氣沒有絲毫動搖,他指著石碑基座上那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刻圖,“這圖!這種字符,我好像在我家那本老家譜上見過!那上面可能記錄了關于這墳、關于‘規矩’的事情!不搞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就像無頭蒼蠅,怎么救我爸?怎么自救?”
一想到醫院里昏迷的父親,想到那團從父親嘴里摳出的墳土,想到自己夢中那無法忍受的饑餓感和耳邊揮之不去的沙沙聲,林凡就覺得一股血氣往頭上涌。恐懼依然存在,但被更強烈的求生欲和責任感暫時壓了下去。
王碩看著林凡眼中那股近乎偏執的堅定,知道勸不動了。他嘆了口氣,哭喪著臉:“行行行,舍命陪君子!媽的,這趟活兒真是虧大了,回去你得請我吃十頓……不,一百頓火鍋!”
兩人不敢在這開裂的恐怖石墳前再多停留。那黑黝黝的裂縫仿佛一張貪婪的嘴,隨時可能再次傳出索命的聲音或伸出什么可怕的東西。他們幾乎是逃也似的沿著原路往回跑,直到重新看到王碩那輛破舊的五菱宏光,才感覺稍微松了口氣,仿佛從那片被無形圈子隔絕的陰森之地回到了陽間。
上車,發動。王碩一邊擦著冷汗一邊猛打方向盤調頭。
林家老宅在村子的最東頭,背靠著一片小山坡,幾乎與其他人家隔絕開來。多年前林凡的爺爺奶奶相繼過世后,就再沒人常住,只有林建國偶爾會回來打掃一下,上柱香。
當王碩的車子顛簸著停在老宅那扇斑駁的木門前時,一股陳年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
老宅是典型的舊式磚木結構,青磚灰瓦,但因為年久失修,瓦片上長滿了青苔和雜草,屋檐有些地方已經塌陷。木制的門窗油漆剝落殆盡,露出里面灰黑的木質,上面布滿了蟲蛀的小孔。院子圍墻塌了半截,荒草長得比人還高,幾乎將整個房子吞沒。
僅僅是站在門外,就能感覺到一種比祖墳那里更沉郁、更死寂的氛圍。這里沒有祖墳那種外露的、尖銳的邪氣,而是一種內斂的、仿佛滲透進了每一塊磚、每一根木頭里的陰冷。
“我……我說什么來著……”王碩的聲音有點發顫,從背包里又摸出一把銅錢劍,一手一把,像個蹩腳的雙劍客。
林凡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
門內是一個小小的院落,地上鋪著的青石板縫隙里擠滿了枯草和青苔。正對著的是堂屋,左右各有一間廂房。窗戶紙早已破損,黑洞洞的窗口像一雙雙失去神采的眼睛,冷漠地注視著闖入者。
堂屋的門沒鎖,林凡輕輕一推就開了。一股濃重的灰塵和霉味涌出,嗆得兩人連咳了幾聲。
屋里光線昏暗,只有從破窗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正對門的墻壁上掛著一幅褪色嚴重的祖先畫像,畫像上的人面容模糊,穿著一種式樣古老的衣服,眼神似乎正透過歲月的塵埃,冰冷地俯視著下方。畫像前的供桌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香爐和燭臺歪倒著,早已沒有了香火的氣息。
家具很少,且都蒙著白布,白布上也積滿了灰。角落里掛著蜘蛛網,隨著門的打開帶起的氣流輕輕晃動。
一切都很符合一座荒廢老宅該有的樣子,但林凡卻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
太安靜了。不僅僅是聲音上的安靜,而是一種……徹底的死寂。連蚊蟲飛舞的聲音都聽不到。
而且,空氣里除了霉味,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土腥氣。和他夢中渴望的、父親嘴里的那種土腥氣很像,但更淡,更陳舊。
“家譜……”林凡喃喃自語,目光在堂屋里搜索。他記得父親說過,重要的老東西都放在東廂房里。
他推開東廂房的門。這里更暗,窗戶被外面的雜草擋住了大半。房間里堆放著一些老舊的箱籠和雜物。
王碩舉著強光手電跟在后面,光柱在黑暗中掃過,照亮飛舞的塵埃。
“凡哥,快點找,這地方我是一分鐘都不想多待。”王碩緊張地東張西望,總覺得那些蒙著白布的家具后面藏著什么東西。
林凡憑著記憶,走到一個厚重的樟木箱子前。箱子上沒有鎖,但蓋得很緊。他用力掀開箱蓋,又是一股陳腐的氣息。
里面是一些舊衣服、幾本泛黃的書籍、還有一些零碎物件。林凡小心翼翼地翻找著,手指沾滿了厚厚的灰塵。
終于,在箱底,他摸到了一個用深藍色土布包裹著的、硬硬的長方體東西。
他的心一跳,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出來。
拂去灰塵,解開布包,里面果然是一本極其古舊的線裝書。書頁是那種很厚的土紙,已經變得焦黃脆弱,邊角多有破損。封面上沒有任何字跡,只有一些模糊的、類似石碑上那種扭曲符號的墨跡。
“就是它!”林凡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和緊張。
他捧著家譜,走到窗邊稍微亮堂一點的地方,王碩也趕緊把手電光聚焦過來。
林凡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
里面的文字是豎排的毛筆字,大部分是工整的楷書,記錄著林家的譜系和一些重要事件。但夾雜在這些正常文字之間的,偶爾會出現一些與石碑刻圖上類似的古怪符號,像是某種注釋或標記。
林凡快速翻閱著,尋找與祖墳、規矩相關的記錄。文字晦澀難懂,夾雜著大量古老的方言術語和隱晦的表達。
王碩也湊過來看,看得一頭霧水:“這都寫的啥跟啥啊?跟天書似的。”
林凡眉頭緊鎖,努力辨認著。終于,在記錄他曾祖父生平的那一頁末尾,他發現了一行小字,旁邊就畫著一個與石碑刻圖上那個他感覺眼熟的字符十分相似的符號!
那行小字寫道:“……沖撞土煞,身染惡饑,臨終遺言,棺不可用鐵,需以柏木為槨,柳木為釘,鎮之……”
“柳木為釘?”林凡想起刻圖上那根貫穿人胸口的巨大木釘!
他繼續飛快地向后翻。在記錄他祖父的那部分,又找到一條:“……墳頭異動,夜聞沙聲,取雄雞血混朱砂,黎明撒之,暫安……”
“對上了!都對上了!”林凡的心臟怦怦狂跳。家譜果然記錄了應對這種“詛咒”的方法!雖然看起來都只是暫時起效。
他迫不及待地翻到最后一頁,也就是他印象中有奇怪字符注釋的那一頁。
那一頁的正文部分已經寫滿,但在最下方的空白處,確實用極細的毛筆,寫著幾行更加晦澀難懂的文字,旁邊配著幾個扭曲的符號。其中一個符號,與石碑刻圖旁的字符幾乎一模一樣!
這些文字似乎獨立于家譜正文,更像是一種后加的、隱秘的備忘錄。
林凡努力辨認著那些古老的用語:
“……戊寅年,七月半,墟動逾矩,飼之不果,兇兆現, hunger噬魂……”(注:這里混入一個英文單詞 hunger,顯得極其突兀和詭異)
“……亟需……嫡系血脈……心尖血……三盅……墳土……混……于碑前……飲……或可……暫緩……”
“……然終非長久計……鎖已朽……鑰何在……”
后面的字跡越來越模糊潦草,最后一個字符甚至拖出了一條長長的墨痕,仿佛書寫者在極度恐懼或虛弱的情況下突然中斷了。
林凡反復讀著這幾行字,尤其是“嫡系血脈”、“心尖血”、“墳土”、“飲”這些詞匯,結合那幅刻圖,一個可怕得令人頭皮發麻的“規矩”或“儀式”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形!
難道……所謂的“喂飽”它,就是要林家的嫡系后人,用自己的血混合墳土……喝下去?!
這哪里是什么解救方法?這分明是另一種更可怕的獻祭!
就在他被這個可怕的推測震驚得渾身發冷時,旁邊的王碩突然猛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極度的驚恐:“凡……凡哥!你……你聽!”
林凡猛地從駭人的思緒中驚醒,側耳傾聽。
死寂的老宅里,不知從何時起,多了一種極其細微的、若有若無的聲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不是老鼠啃咬的聲音,也不是風吹落葉的聲音。
那聲音……更像是什么東西在地上緩慢地、拖沓地爬行?而且聲音的來源,似乎就在……
林凡和王碩的汗毛瞬間倒豎,兩人的目光慢慢地、極其僵硬地轉向了堂屋的方向!
聲音是從堂屋傳來的!
王碩嚇得差點把手電扔了,雙手死死攥著兩把銅錢劍,指關節捏得發白。
林凡也是心臟狂跳,他輕輕地將那本至關重要的家譜用布包好,緊緊抱在懷里,然后從背包里悄無聲息地抽出了工兵鏟。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無比的恐懼。
王碩用口型無聲地問:“怎……么……辦?”
林凡咬了咬牙,用口型回答:“看……一……眼……”
不搞清楚是什么東西在堂屋里,他們根本不敢出去,也沒法安心研究家譜。
林凡示意王碩跟在后面,他自己則緊握著工兵鏟,躡手躡腳地、極其緩慢地挪到東廂房的門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望向昏暗的堂屋。
手電光柱顫抖著掃過去。
堂屋里依舊空曠,蒙著白布的家具靜靜地待在原地。
似乎……什么都沒有?
難道聽錯了?
就在林凡稍微松懈的剎那——
窸窸窣窣……
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無比清晰!
就在那幅祖先畫像的下面!供桌的后面!
林凡的手電光猛地定格在供桌下方!
只見在供桌下方那一片濃重的陰影里,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正在極其緩慢地、一拱一拱地蠕動!
那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團沾滿了泥土的、破爛的黑色布料?或者是……
那團東西似乎察覺到了光線,蠕動的動作突然停止了。
緊接著,在林凡和王碩驚恐萬分的注視下,那團東西的頂端,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轉了過來!
那不是布料!
那是一張臉!
一張布滿深深皺紋、沾滿污穢泥土、干癟得如同老樹皮一樣的臉!臉上的眼睛只剩下兩個渾濁灰白的空洞,嘴巴的位置是一個沒有牙齒的黑窟窿,里面似乎還殘留著一些泥渣!
這張臉正對著他們的方向,那兩個灰白的眼洞,仿佛穿透了黑暗和距離,死死地“盯”住了躲在門后的林凡和王碩!
“嗬……”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是從破損的喉嚨里擠出來的、帶著濃重土腥氣的喘息聲,清晰地傳到了兩人耳中!
王碩的膽子終于徹底崩裂,發出一聲無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尖叫:“鬼啊!!!”
那團“東西”似乎被這聲尖叫刺激到了,猛地向供桌深處縮去,發出一陣更急促的窸窣聲,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跑!快跑!!!”王碩魂飛魄散,什么也顧不上了,扭頭就朝著堂屋大門瘋跑而去,肥胖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速度。
林凡也被那恐怖的一幕嚇得肝膽俱顫,哪里還敢停留,抱著家譜,跟著王碩拼命向外沖去!
兩人撞開堂屋大門,連滾帶爬地沖過荒草齊腰的院子,驚惶失措地拉開車門,撲進車里。
“快開車!快!!”王碩聲音變調地嘶吼著,臉色慘白如紙,全身都在哆嗦。
王碩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方向盤,好幾次才成功啟動車子,然后一腳油門到底,破舊的五菱宏光發出咆哮,輪胎碾過荒草和碎石,瘋狂地駛離了這座恐怖的老宅。
車子顛簸著沖上村道,直到老宅在后視鏡里縮成一個模糊的小點,兩人驚魂未定的心臟才稍微回落了一點。
“那……那他媽到底是什么東西?!”王碩喘著粗氣,聲音依然帶著哭腔,“趴……趴在那里的……是你們家祖先嗎?!他怎么……怎么那副鬼樣子?!從墳里爬出來的?!”
林凡沒有回答,他的臉色同樣蒼白,但比起純粹的恐懼,他眼中更多是震驚和一種深深的悚然。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懷里那本用藍布包裹著的家譜。
家譜最后一頁那行字在他腦海中反復回蕩:
“……亟需……嫡系血脈……心尖血……三盅……墳土……混……于碑前……飲……”
再結合剛才在老宅堂屋里看到的,那個似乎由泥土和破布組成、有著一張干癟老臉的、在供桌下蠕動的“東西”……
一個更加可怕、更加令人絕望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的腦海——
那個“東西”……
會不會就是……
沒能完成“規矩”、或者“規矩”失敗后的……林家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