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碎裂的蛛網,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道猙獰的疤痕,烙在林凡的心口。
電話那頭母親絕望的哭喊聲似乎還在空氣中回蕩,與門外那持續不斷的、冰冷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首令人窒息的恐怖協奏曲。
食土。
這兩個字像帶著冰冷的倒刺,狠狠扎進他的腦子里,并瞬間與他夢中那詭異灼人的饑餓感、胃部瘋狂的痙攣聯系在了一起。
不是幻覺!
這一切都不是他加班過度的幻覺!
父親正在經歷的,很可能就是他噩夢和異狀的源頭!甚至……是更早之前,曾祖父、祖父那些語焉不詳的詭異傳聞的延續!
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冰冷恐懼,瞬間淹沒了對門外未知存在的害怕。他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因為動作太快,酒精和恐懼帶來的眩暈讓他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他顧不上了!
眼睛迅速在客廳里掃視,最后定格在壁掛電視旁邊的一個沉重玻璃花瓶上。他沖過去,一把將里面的塑料假花扯出來扔在地上,雙手緊緊握住冰涼的花瓶頸部。
砰!砰!砰!
他朝著臥室門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扭曲:“滾!滾開!聽見沒有!給我滾!”
他一邊吼,一邊用花瓶底部狠狠砸向身旁的墻壁,制造出巨大的噪音。
門外的刮擦聲和沙沙聲,驟然停止了。
仿佛被他的突然爆發驚擾,或者是對這巨大的聲響產生了某種抗拒。
死一樣的寂靜重新籠罩了公寓。
林凡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雙手死死攥著花瓶,指甲因為用力而發白,眼睛赤紅地盯著臥室門,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幾秒鐘,十幾秒鐘……門外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它走了?
暫時被嚇退了?
林凡不敢放松警惕,他維持著準備搏斗的姿勢,慢慢挪到門邊,屏住呼吸,將耳朵小心翼翼地貼到冰涼的木門上。
一片死寂。
只有他自己太陽穴血管突突跳動的聲音。
又等了漫長的幾分鐘,確認門外真的沒有了那個東西,林凡才虛脫般地順著門板滑坐在地上,花瓶“哐當”一聲掉落在腿邊。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襯衫,緊緊貼在皮膚上,又冷又黏。
他現在百分之百確定,有什么東西纏上他了。這東西和他父親的突發怪病,和他們林家,有著絕對脫不開的干系!
必須立刻回家!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強烈。他掙扎著爬起來,看了一眼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機,試了試,居然還能亮,還能操作。他立刻用軟件叫了一輛最快出發的網約車,目的地直接設置為老家縣城的人民醫院。
然后他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隨身物品,錢包、身份證、充電寶……他的動作因為慌亂和殘留的醉意而有些笨拙。期間他的目光幾次掠過廚房窗臺那盆綠蘿,胃里那剛剛平復下去的詭異饑餓感似乎又有抬頭的趨勢,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用疼痛來保持清醒。
“不能想……不能想……”他喃喃自語,像是念誦驅魔的咒語。
拿起鑰匙和破損的手機,最后掃了一眼這間變得無比陌生和恐怖的公寓,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電梯下行時,他緊緊靠著轎廂最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跳動的樓層數字,生怕在某個樓層停下,門打開,外面站著那個無法形容的“東西”。
直到沖出單元門,凌晨清冷的空氣涌入肺葉,看到網約車打著雙閃停在路邊,他才感覺自己幾乎要炸開的胸腔稍微緩和了一點。
拉開車門坐進去,司機師傅似乎被他蒼白如鬼的臉色和滿身的酒氣驚了一下,遲疑地問:“先生,您沒事吧?”
“沒事,師傅,麻煩快點,縣醫院,急事!”林凡的聲音沙啞,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努力平復呼吸。
車子發動,駛離小區。林凡透過車窗,回頭望向自己那棟黑漆漆的居民樓,某一扇窗戶是他曾經以為可以遮風擋雨的窩,此刻卻像一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洞。
他轉回頭,用力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父親的病情、夢魘、沙沙聲、饑餓感、“食土”的詛咒……這些碎片在他混亂的腦海里瘋狂旋轉碰撞,試圖拼湊出一個模糊卻恐怖的輪廓。
但他缺少最關鍵的信息。關于他的家族,關于那座祖墳,他知道的太少太少了。父親以前從不深談,只含糊地說祖上是守墓的,后來破了忌諱,遷了墳,但有些東西沾上了就甩不脫。他過去只當是老人迷信的怪談,從未往心里去。
現在,他迫切需要知道一切。
三個多小時的車程,林凡毫無睡意,眼睛瞪著車窗外飛速后退的黑暗,每一分鐘都是煎熬。那詭異的沙沙聲似乎還在他耳蝸深處殘留著回響,驅之不散。
天光微亮時,車子終于抵達了縣城人民醫院。
林凡扔下車錢,道了聲謝,幾乎是跌撞著沖進了住院部大樓。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清晨的涼氣,撲面而來。按照母親在電話里匆忙說的樓層房號,他找到了內科病房。
推開病房門,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病床。父親林建國躺在上面,雙目緊閉,臉色是一種毫無生氣的灰敗,嘴唇干裂脫皮,鼻子里插著氧氣管,手臂上打著點滴。各種監護儀器圍繞在床邊,屏幕上閃爍著曲折的線條和數字。
母親王桂芬趴在床邊打著瞌睡,頭發凌亂,眼窩深陷,短短兩天仿佛老了十歲。聽到開門聲,她猛地驚醒,抬起頭看到是林凡,眼圈瞬間又紅了。
“小凡……你回來了……”她站起身,聲音哽咽。
“媽。”林凡快步走過去,聲音干澀,“爸怎么樣?”
“還是老樣子,昏睡,叫不醒。”母親抹著眼淚,“醫生做了全身檢查,CT、核磁、血檢、尿檢……能做的都做了,都說指標大體正常,查不出昏迷原因……”
林凡的心不斷下沉。他走到床邊,仔細看著父親。父親呼吸平穩,但眉心卻微微蹙著,仿佛在昏迷中也在承受著某種痛苦。林凡輕輕握住父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冰涼。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向父親的嘴唇和下巴。
“媽,電話里你說……土……”林凡艱難地開口。
母親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臉上浮現出極度的恐懼和難以置信。她哆哆嗦嗦地從病床旁的抽屜里拿出一個小號的透明密封袋,像是醫院用來裝采樣標本的那種。
袋子里面,是一小團暗褐色、濕潤粘稠的泥土混合物,里面似乎還摻雜著幾根細小的草根和碎石粒。
“就在你爸嘴里……護士說,差點噎住氣管……”母親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什么,“可是……可是他昏迷后一直沒動過啊!這土……這土是哪兒來的?!醫生也解釋不了,只說可能是送來前在哪里沾到的,可……可這明明是從他喉嚨里摳出來的!”
林凡接過那個密封袋,指尖隔著塑料薄膜觸碰那團泥土。
一瞬間,一種極其復雜的感覺沖擊著他。
首先是本能的心理性厭惡和恐懼。但緊接著,一股微弱卻極其頑固的吸引力從胃部升起,仿佛那團死寂的泥土是什么無上的美味,在誘惑著他,召喚著他。他的唾液腺甚至不受控制地分泌了一下,這個生理反應讓他感到無比的惡心和駭然!
他猛地將袋子扔回抽屜,仿佛那是什么燒紅的烙鐵,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媽,爸昏迷前,或者昏迷后,有沒有說什么奇怪的話?除了‘食土’之外?”林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追問細節。
母親努力回憶著,眼神恐懼:“暈倒前就說自己有點頭暈,胃里不舒服,像吃了不干凈的東西。然后……然后就倒了。昏迷之后,偶爾會嘴唇動一動,含含糊糊的,聽不清……但‘食土’這兩個字,說了好幾遍,聽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猛地抓住林凡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肉里:“小凡,你爸是不是……是不是撞上什么臟東西了?你曾祖父那時候……你爺爺那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現在報應到你爸頭上了!下一個……下一個會不會是……”
她沒敢說下去,但恐懼的目光已經死死釘在了林凡臉上。
林凡感到后背一陣發涼。母親的無心之言,精準地命中了他最深的恐懼。
下一個,就是他。
他已經聽到了“沙沙”聲,已經感受到了那詭異的“饑餓”!
必須做點什么!不能再被動等待!
“媽,你別胡思亂想,爸就是生病了,我們會找到辦法的。”林凡先安撫幾乎崩潰的母親,“你守著爸,我出去打個電話,找找朋友問問情況。”
他需要信息,需要幫助。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王碩。
王碩,他從小玩到大的死黨,外號“胖子”。大學沒念完就回了老家,繼承了家里那個不大不小的喪葬用品店,兼做殯葬服務一條龍。這家伙膽子其實不大,但整天接觸這些神神鬼鬼、白事禁忌,消息靈通,是本地的“民俗萬事通”。
走到住院部樓下的小花園,清晨這里沒什么人。林凡深吸了一口帶著晨露氣息的空氣,撥通了王碩的電話。
響了七八聲,就在林凡以為沒人接的時候,電話通了,傳來一個迷迷糊糊、帶著濃重睡意的聲音,背景音還有游戲的BGM聲,估計是玩了個通宵剛睡下。
“……喂?凡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個點給我打電話……你最好有天大的事……”
“胖子,”林凡的聲音沙啞而嚴肅,“我爸出事了,在醫院,昏迷不醒。”
電話那頭的睡意瞬間消失了:“啥?!林叔?怎么回事?嚴重嗎?”
“查不出原因。”林凡頓了頓,壓低聲音,“而且,醫生從他嘴里,掏出了一團墳土。”
電話那頭沉默了,死一樣的沉默。過了好幾秒,王碩的聲音才再次響起,睡意全無,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凡哥,你再說一遍?什么東西?”
“濕潤的,帶著草根的墳土。”林凡重復道,“胖子,我爸昏迷的時候,一直在重復兩個字——‘食土’。”
“嘶……”電話那頭傳來王碩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食土?!你確定是這兩個字?!”
“確定。我媽聽得清清楚楚。”林凡從胖子的反應里聽出了不尋常,“胖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碩在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有些猶豫和忌憚:“凡哥……這話電話里說不清楚。你還在醫院嗎?我馬上過來!你等著我!”
不等林凡回答,王碩就急匆匆掛了電話。
林凡握著手機,心不斷往下沉。胖子的反應太過異常,這絕不是聽到普通怪事該有的態度。他肯定知道內情,而且這內情顯然極其棘手,甚至……危險。
不到二十分鐘,一輛臟兮兮的五菱宏光一個急剎車停在了醫院門口。一個身材高大肥胖的年輕男人跳下車,手里還拎著兩袋熱乎乎的包子和豆漿,正是王碩。
他臉色有些發白,眼袋浮腫,但眼神里沒有了平時的嬉皮笑臉,只有嚴肅和緊張。他快步走到林凡面前,先把早餐塞給他:“給阿姨和你的,先吃點。”
然后他拉著林凡走到一個更偏僻的角落,左右看看沒人,才壓低了嗓子,語速極快地問:“凡哥,你老實告訴我,除了林叔,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么怪事?比如……做奇怪的夢?聽到什么怪聲音?或者……特別想吃點什么……不該吃的東西?”
林凡的心臟猛地一跳!
胖子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錘子,精準地砸在他最恐懼的點上!
他看著胖子緊張兮兮的胖臉,知道再也隱瞞不下去,而且他迫切需要答案。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發澀:“我……連續一個星期,每晚都做同一個夢,夢里一片黑,只有沙沙的聲音,越來越近……醒來后,會餓得發瘋,但不是想吃飯,而是……而是莫名其妙地想……想吃土。”
王碩的胖臉瞬間血色盡失,嘴唇哆嗦了一下,喃喃道:“……沙沙聲……餓……完了完了……真的來了……”
“什么真的來了?!胖子你到底知道什么?!”林凡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
王碩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充滿了恐懼,他看著林凡,一字一句地說道:
“凡哥,這不是病。這他媽是你們林家祖墳的‘規矩’壞了!是‘那個東西’出來找后人了!”
“這不是第一次了!你曾祖父死的時候,棺木不能用鐵釘!你爺爺下葬后,墳頭被人撒了雞血朱砂!那都是前人想辦法在鎮它!在安撫它!在跟它講‘規矩’!”
“現在輪到林叔和你了!‘食土’……這是最兇的征兆!意思是它餓了!它要‘吃飯’了!不把它喂飽,或者不把它按回‘規矩’里去,林叔就完了!你……你也快了!”
林凡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祖墳?規矩?喂飽?鎮它?
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沖擊著他的現代科學世界觀,但結合他和父親身上發生的詭異事實,卻又由不得他不信!
“我們家的祖墳……到底有什么問題?!”林凡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王碩的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你們林家那祖墳,邪乎得很!根本不像個正常的墳!我爹以前喝多了提過一兩句,說那根本不是什么福地,是個‘囚籠’!里面埋的祖宗,不是在安息,他他媽是在‘受罰’!也是在‘守著’什么東西!”
“具體的老一輩都諱莫如深,根本不敢細說!我只知道,那墳不能離人太久,不能壞了香火供奉,更不能動墳上一草一木、一磚一石!否則‘規矩’一破,里面的東西就要出來‘覓食’!”
“凡哥!”王碩死死抓住林凡的胳膊,胖手因為用力而顫抖,“你得回去!你得趕緊回你們老林家祖墳去看看!肯定是哪兒出問題了!去磕頭!去燒香!去看看墳包是不是塌了!或者被什么東西動了!”
“必須把它哄回去!按老規矩來!不然……”王碩的眼里滿是驚恐,“不然下一個從嘴里摳出土來的,就是你!”
仿佛為了印證王碩的話,林凡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拿起來一看,屏幕雖然碎裂,但依然能顯示。
那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內容只有一行沒頭沒腦、卻讓他瞬間血液凍結的字:
【你昨晚不該跑的。它更餓了。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