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漸漸適應，視野中的景象卻讓李元慶的思維陷入了徹底的停滯和混亂。

門后，并非他想象中任何高科技的控制中心、囚禁可怕怪物的牢籠，或是某種超越理解的奇異空間。

那里沒有空間。

或者說，沒有他所能理解的、由長寬高構成的常規空間概念。

眼前是一片無法用語言準確形容的…混沌之海。

無數破碎的、扭曲的、閃爍著各種詭異光澤的“碎片”如同暴風雪般席卷、碰撞、湮滅又重組。那些“碎片”中，有些依稀能辨認出是他熟悉的景象——網吧油膩的鍵盤、出租屋光禿的床板、房東兒子猙獰的臉、林小雨哭泣的眼、甚至是他自己無數次死亡瞬間的定格…

而更多的，則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幾何圖形、流淌的數據瀑布、不斷崩潰又重建的物理法則模型、以及一些仿佛來自最深夢魘的、扭曲的抽象色彩。

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感，只有一片沸騰的、瘋狂的、由信息和感知構成的原始湯！

他感覺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個巨大無比的、破損的顯示器后面，窺視著支撐其運行的最底層、最混亂的代碼洪流。而他之前所經歷的一切“現實”，都只是在這片洪流之上勉強渲染出來的、脆弱不堪的表層映像！

“這…這是什么？！”李元慶的聲音干澀發顫，幾乎無法組織語言。他的大腦拒絕處理眼前這超出一切常識的景象。

少女站在他身旁，凝望著這片混沌，她的側臉在變幻莫測的光影下顯得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這是‘基底現實’。”她輕聲回答，聲音奇異地在這片非空間里清晰傳播，“或者說，是維持你們所認知的‘現實’正在不斷崩潰又勉強重組的…底層過程。”

你們？

李元慶猛地抓住這個詞：“‘你們’？你不是…你不是其中的一部分？”

少女緩緩轉過頭，看向他，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那片混沌的光影，卻依舊沒有絲毫波瀾。

“我是‘觀察者’，”她重復道，“我的職責是觀察、記錄、并盡可能維持這個‘世界’的穩定運行，直到…”

她的話語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直到實驗結束，或徹底失敗。”

實驗？世界？穩定運行？

這些詞像重錘一樣砸在李元慶的心上。一個可怕得讓他渾身冰涼的猜想，不受控制地浮出水面。

“難道…難道我所經歷的一切…網吧、出租樓、城市…甚至我自己…”他的聲音因極度驚駭而變調，“…都不是真的？！”

“真假是相對的概念。”少女的回答依舊冷靜得殘酷，“對沉浸其中的‘單元’而言，那就是全部的真實。它們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都具有完整的感知和邏輯閉環。”

她伸手指向那片混沌中偶爾穩定閃過的一些熟悉畫面碎片。

“但對‘外面’而言，這里的一切，確實只是一個規模龐大的…沉浸式動態模型。我們稱之為‘搖籃’。”

搖籃…

李元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眩暈，幾乎站立不穩。他所掙扎的一切，恐懼的一切，珍視或厭惡的一切，竟然都只是一段…程序？一個實驗場景？

那他的死亡呢？他的痛苦呢？那些鮮活的記憶呢？難道都只是…

“那為什么會有‘循環’？”他死死抓住最后一絲邏輯，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為什么會有‘醒來者’？為什么需要‘清理’？！”

“因為‘搖籃’并不完美。”少女的目光掃過那些不斷崩潰的區域，語氣仿佛在討論一個出了bug的軟件，“‘核心’的負荷遠超預期，導致底層數據不斷錯亂、熵增。‘循環’是強制性的系統重置，用于清除累積的錯誤，讓‘世界’能重新從某個相對穩定的‘存檔點’開始運行。”

“而‘醒來者’…”她看向李元慶，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絲極淡的…探究興趣，“…是重置過程中未能完全格式化干凈的‘數據殘留’，或者說是系統錯誤本身產生的、具備一定自我修正意識的‘異常進程’。你們的存在，會加速系統的崩潰。所以，需要被‘清理’。”

數據殘留…異常進程…

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真相。

他不是什么幸運兒，不是什么天選之子，他只是一個該死的、不該存在的系統bug！一個需要被管理員刪除的錯誤代碼！

巨大的荒謬感和虛無感如同黑洞般吞噬了他。所有的努力、掙扎、恐懼和憤怒，在這一刻都失去了重量，變得輕飄飄的，可笑至極。

他癱軟下去，跪倒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望著眼前那片代表了他全部世界的、沸騰的混沌，發出了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嘶啞的聲音。

就在這時，混沌的某個區域發生了劇烈的擾動！

一大片“碎片”猛地爆開，顯露出其后更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緊接著，一個難以形容的、由無數扭曲尖叫的人臉和破碎代碼構成的、龐大的…“存在”，仿佛從深海中浮起般，緩緩上浮，逼近那脆弱的“現實”表層！

它所過之處，周圍的“現實”碎片紛紛扭曲、碎裂、被同化！

工程師記錄中提到的“核心”！那個即將“蘇醒”的、帶來“湮滅”的東西！

它根本不是被囚禁的怪物！

它是這個系統本身無法承載的、不斷滋生的…崩潰本身！

“警報。核心數據溢出加速。崩潰臨界點接近。”冰冷的電子女聲再次響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少女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情況的發展也有些超出她的預料。

“看來，‘搖籃’的壽命比預計的更短。”她低聲自語。

李元慶呆呆地看著那個不斷逼近的、代表徹底虛無的“存在”，心中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毀滅吧。反正一切都是虛假的。連同他這個錯誤一起，徹底消失，或許才是最好的歸宿。

然而，少女接下來的話，卻像一道閃電，再次劈醒了他。

“但是，‘搖籃’的崩潰，并不意味著結束。”她轉過頭，目光再次落在李元慶身上，那平靜的眼底深處，似乎跳動著一絲…奇異的火焰？

“對于‘外面’的真實世界而言，‘搖籃’的徹底崩潰，釋放出的能量和信息亂流，將是另一場…難以預估的災難。”

李元慶猛地抬頭，愕然地看著她。

少女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分量：

“你以為，你們只是虛擬的嗎？”

“不。”

“你們是我們世界的…鏡子。”

“而鏡子碎了，割傷的是握鏡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