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李元慶心中激起驚濤駭浪。

她站在那里，與周圍冰冷銹蝕的工業環境格格不入，仿佛一個誤入機械巢穴的精靈，但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睛卻揭示了她非人的本質。

“真正的答案？”李元慶的聲音因高度戒備而沙啞，他緩緩從地上站起，手中依舊緊握著那塊沾染了冷卻液的金屬板，將其當作一件簡陋的武器，“你所謂的答案，就是把我當成實驗數據一樣觀察、清理？”

少女微微偏頭，臉上那絲極淡的弧度并未消失，反而帶上了一絲幾不可查的…憐憫？

“清理是為了維持系統的必要流程。而觀察…”她頓了頓，似乎在選擇合適的詞匯，“…是為了理解‘變量’。”

“變量？”李元慶冷笑，“所以在你眼里，我只是一個意外的變量？一個需要被清除的bug？”

“不全是。”少女向前輕輕邁了一步，她的腳步落在積滿油污的地面上，卻奇異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你比一般的‘醒來者’更…頑強。你觸碰到了‘核心’的邊緣，甚至識破了一個‘擬態單元’。”她看了一眼管道缺口，“這很有趣。”

有趣？李元慶感到一股荒謬的憤怒。他經歷的死亡、恐懼、絕望，在她眼里只是“有趣”的數據？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厲聲問道，全身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攻擊。

“帶你去看真相。”少女平靜地回答，她的目光投向這片巨大地下空間的更深處，那里被更濃重的黑暗和更密集的幽藍指示燈籠罩，“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這一切是為什么嗎？想知道‘循環’的意義？想知道‘核心’究竟是什么？”

她的提議充滿了誘惑，卻更像是一個通往更深陷阱的誘餌。

“我憑什么相信你？”李元慶沒有絲毫放松，“相信一個剛剛還派了模仿者來誘捕我的人？”

“那并非我的指令。”少女淡淡否認，語氣聽不出真假，“‘擬態單元’有自主行動模式。它們的學習和模仿能力，有時會超出預設參數。”她重新將目光聚焦在李元慶身上，“而我，提供的是一個直接了解這一切的機會。跳過無謂的掙扎和猜測。”

“然后呢？”李元慶逼問，“了解之后呢？被‘格式化’？像刪除一段無用的代碼一樣？”

少女沉默了片刻，那雙非人的眼睛里，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數據流般的微光一閃而過。

“那取決于你接觸‘真相’后的反應，以及…你的選擇。”她的回答依舊模糊而充滿不確定性。

選擇？李元慶心中冷笑。在這種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他真的有選擇的余地嗎？

拒絕她？在這片遍布清理者和未知危險的地下迷宮里，他獨自一人能存活多久？更別提尋找所謂的“初始之鑰”或阻止“核心”蘇醒了。

接受她的“邀請”？無疑是踏入一個更直接、更危險的未知境地，但或許…這真的是唯一能觸及問題核心的機會。

這是一個與魔鬼的交易。

李元慶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鼻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看了一眼手中緊握的金屬板，那上面記錄著前任者的絕望警告，也沾染著模仿者的冷卻液。

他需要信息。任何信息。哪怕來自敵人。

“好。”他最終沉聲道，目光銳利地盯著的少女，“我帶我去看。但如果你耍任何花樣…”他晃了晃手中的金屬板，盡管知道這可能毫無威懾力，“…我也會讓你看到我這個‘變量’的不可預測性。”

少女對于他近乎幼稚的威脅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微微頷首：“跟上。”

她轉身，向著那片更深的黑暗走去，步伐依舊輕盈無聲，仿佛黑暗自動為她讓路。

李元慶緊緊跟上，與她保持著一段自認為安全的距離，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極致，警惕著任何可能的陷阱。

兩人一前一后，行走在這片龐大得令人心悸的地下設施中。巨大的金屬罐體如同沉默的巨神，粗大的管道在頭頂縱橫交錯，發出輕微的嗡鳴。空氣越來越冰冷，那股化學藥劑的味道也越發濃郁。

沿途，李元慶看到了更多打斗和破壞的痕跡——墻壁上深深的爪痕般的刮擦印記、地面上凝固的、非人類的暗藍色液體、甚至還有一些散落的、破損的機械零件，顯然屬于那些清理者。

這里曾經發生過激烈的沖突。是之前的“醒來者”造成的？還是別的什么？

少女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只是徑直前行。

終于，前方的景象開始發生變化。

巨大的罐體和管道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到望不到頂的、光滑如鏡的黑色金屬墻壁，橫亙在前方，擋住了去路。墻壁的材料與周圍銹蝕的工業設施截然不同，散發著一種冰冷、先進、不容侵犯的氣息。

墻壁下方，排列著數十個一模一樣的、閃爍著幽藍色運行燈光的金屬門洞，每個門洞都緊閉著，沒有任何標識。

這里像是一個…巨大的服務器集群，或者某種更高等級的控制中心入口。

少女在其中一扇毫不起眼的金屬門前停下。

門上沒有任何鎖孔，只有一個掌心大小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識別區。

她將手掌輕輕按了上去。

“身份驗證通過。觀察者權限，一級。”一個冰冷的電子女聲憑空響起。

嗤——

金屬門無聲地向側滑開，露出后面一條明亮、潔白、充滿未來科技感的短暫通道。通道盡頭是另一扇類似的圓形的、看起來更加厚重的門。

“真相就在后面。”少女沒有回頭，率先走了進去。

李元慶猶豫了一瞬，咬咬牙，也跟了進去。

身后的金屬門無聲關閉。

他們站在那扇圓形的厚重金屬門前。門上沒有任何識別裝置，只有一個不斷緩慢旋轉的、復雜的藍色全息徽標，徽標的圖案像是一只環繞著數據流的眼睛。

少女在門前站定，并沒有立刻開啟它，而是忽然轉過頭，第一次用正眼，仔細地、帶著某種探究意味地打量著李元慶。

她的目光仿佛具有穿透性，讓李元慶感到極其不適。

“在開啟這扇門之前，”她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根據你的觀察和經歷，你認為，‘循環’的目的是什么？”

李元慶愣了一下，皺緊眉頭。這是在測試他？還是某種儀式性的提問？

他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破碎的線索和猜測拼湊起來：“…為了困住那個‘核心’？或者…是為了研究它？不斷地重置時間，觀察它在不同變量下的反應？而像我們這樣的‘醒來者’，就是意外的變量，需要被清除，以保證實驗數據的…純凈？”

這是他基于現有信息能得出的最合理的推測。

少女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幾秒鐘后，她緩緩地、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

“很接近，”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上了一絲難以形容的意味，“但邏輯反了。”

邏輯…反了？

李元慶的瞳孔驟然收縮。

還沒等他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少女已經轉回身，將手掌按在了那扇圓形巨門的中心。

嗡——

巨大的門戶，沒有任何聲響，卻帶著沉重的能量感，從中軸線緩緩向兩邊開啟。

無比耀眼的白光從門后洶涌而出，瞬間吞噬了一切。

李元慶下意識地抬手遮住眼睛。

當他的視力勉強適應了那強光之后，他看清了門后的景象。

然后，他的大腦，他所有的認知，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切理解…

在瞬間，

徹底崩塌了。

門后，根本不是什么實驗室或者控制中心。

那是一個巨大無匹的…

“這…不可能…”李元慶失聲喃喃，整個人如同被凍結，連靈魂都在戰栗。

少女站在他身旁，凝望著門后的“真相”，側臉在強光下顯得虛幻而不真實。

她輕聲開口，話語卻如同最終審判：

“歡迎來到，‘現實’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