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北宮一處名為“聽雨軒”的茶室。

這里是宮中宦官們私下會客的雅致所在，既清靜，又不會引人注目。

趙忠親自為林峰沏上了一壺新茶，姿態放得很低，臉上掛著謙恭的笑容：“林待詔，您吩咐咱家辦的事，咱家已經辦妥了。內帑的十萬金，已經轉入西園一處獨立的秘庫，隨時可以支取。太后懿旨，此庫鑰匙，由您與咱家共掌。”

他說著，將一把沉甸甸的黃銅鑰匙，輕輕推到林峰面前。

趙忠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深意。**“親自沏茶”是表面上的尊重；“共掌鑰匙”**則是實質性的試探與制衡，他在提醒林峰，這筆錢，他趙忠也有一半的話語權。他想看看，這個年輕人是會得意忘形，還是能看透這層關系。

林峰沒有碰那把鑰匙。

他只是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贊道：“好茶。趙常侍有心了。”

而后，他將茶杯放下，目光平靜地看著趙忠，仿佛沒有看到那把鑰匙一般，微笑道：“錢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十萬金，若只是放在庫里，便是一堆無用的銅鐵。如何讓它活起來，變成十萬萬金，乃至更多，才是你我該關心的事情。常侍以為然否？”

趙忠心中一凜。

林峰這話，四兩撥千斤。既點明了“賺錢”這個共同目標，又巧妙地將“誰管錢”這個敏感問題，轉化為了“如何賺錢”這個核心議題，瞬間奪回了談話的主動權。

他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收起了幾分試探，多了幾分認真：“待詔所言極是。咱家愚鈍，還請待詔示下，這第一步，該如何走？”

“我們要做的第一樁生意，是酒。”林峰緩緩說道。

“酒？”趙忠愣了一下，隨即有些失望。洛陽城里，酒坊林立，競爭激烈，雖是賺錢的行當，但想靠這個發大財，無異于癡人說夢。

林峰看出了他的疑慮，不疾不徐地說道：“非是尋常之酒。我有一法，名為‘三次蒸餾’，可將尋常米酒提純，釀出一種前所未有之烈酒。其色清如水晶，其性烈如火焰，入口一線喉，回味甘無窮。我為它取了個名字，叫‘瓊露’。”

他頓了頓，看著趙忠逐漸被吸引的眼神，拋出了他的商業模型。

“這‘瓊露’，有三不賣。”

“其一，非王公貴胄不賣。此酒，我們要將它打造成身份的象征。尋常百姓，富商巨賈，給再多錢，也不賣！只有官至兩千石以上，或是有爵位在身者，才有資格購買。如此，能飲上‘瓊露’，便是一種榮耀。”

“其二，不定量不賣。每月，我們只產三百瓶。洛陽城權貴何止三百家？讓他們去爭，去搶！價高者得。我們賣的不是酒，是稀缺，是尊貴。”

“其三，無門路不賣。這酒，我們不開酒坊，不做門市。唯一的購買渠道，便是通過宮中。而趙常侍您和您的同僚們，便是這唯一的門路。各家王公大臣，想要喝到此酒，便只能求到你們頭上。這其中的人情，這其中的好處，我想，不必我多言了吧？”

趙忠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

他混跡宮廷一生，對人性的貪婪與虛榮，看得再透徹不過。林峰這三條，條條都精準地戳在了那些權貴們的癢處！

這哪里是在賣酒？這分明是在販賣權力、地位和人情！

“此酒……成本幾何？可獲利幾許？”趙忠聲音沙啞地問道。

“三斤米，可出一斤酒。算上人工、木炭，一瓶‘瓊露’的成本，不過百錢。”林峰伸出一根手指，“而它的售價，我定在……一千金！”

“嘶——”

趙忠倒吸一口涼氣，險些將手中的茶杯捏碎。

百錢的成本，一千金的售價！這是萬倍的利潤！

他看著林峰，眼神徹底變了。這已經不是敬畏，而是驚駭。他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而是一個能點石成金的妖孽！

“好！好計策！”趙忠激動地一拍大腿，“此事若成，別說十萬金，百萬金亦指日可待！待詔，您說吧，需要咱家做什么？是找最好的釀酒師傅，還是尋最大的院落做工坊？”

“這些都需要。”林峰點了點頭，話鋒卻陡然一轉，“但在此之前，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需要解決。”

“什么問題？”

“原料。”林峰吐出兩個字，“我們的酒，需要大量的精米。一旦我們開始量產，洛陽城內的糧價，必然會應聲而漲。那些掌控糧市的世家大族，絕不會放過這個敲竹杠的機會。屆時，我們的成本會被無限抬高，等于被人卡住了脖子。我們的萬倍利潤，便會成為鏡花水月。”

趙忠臉上的興奮，瞬間冷卻了下來。

他久居洛陽，自然知道這里面的門道。林峰所言，一針見血。這確實是足以讓整個計劃擱淺的致命缺陷。

“那……那該如何是好？”他急切地問道。

林峰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很簡單。不爭于市，而取于野。”

“我們不去糧市和那些糧商爭利。我們用手里的十萬金，去洛陽城外，買地！”

“買那些看起來貧瘠，但靠近水源的荒地。我們自己雇傭流民，開墾農田，建立自己的莊園。如此一來，我們便有了穩定且廉價的原料基地。糧食，我們自己種！這不僅解決了原料問題，多余的糧食還可以販賣。更重要的是，那些流民，便是我們未來的第一批班底！我們給他們土地，給他們活路，他們便會用命來回報我們！”

趙忠想的是“做生意”，而林峰想的，是“建立產業鏈”和“培養基本盤”。他將一個商業問題，提升到了戰略布局的高度。這種思維上的代差，是趙忠這個古代權謀家，無論如何也無法企及的。

趙忠徹底呆住了。

他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買地，建莊園，養流民……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生意”的范疇。這分明是……分明是那些世家豪族，乃至一方諸侯，才會有的手筆和氣魄！

許久，趙忠才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對著林峰，深深地躬身一揖。

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五體投地的敬服。

“林待詔……不，林先生。咱家，服了。”他抬起頭，眼神中再無一絲一毫的試探，只剩下狂熱的信服，“從今往后，先生但有吩咐，咱家萬死不辭！”

他知道，跟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得到的，將絕不僅僅是金錢。

“常侍言重了。你我，是同舟共濟。”林峰坦然受了他這一禮，而后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需分頭行事。”

“先生請吩咐！”

“其一，請常侍動用宮中關系，在城中尋一處隱蔽的大宅，作為工坊。其二，招募一批嘴巴嚴、手藝好的工匠，不必是釀酒師，木匠、鐵匠、泥瓦匠皆可。其三，物色一些可靠、有身手的宦官子弟或家奴，作為我們第一批管事。此事，需在十日內完成。”

“沒問題！”趙忠一口應下，這些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而我，”林峰站起身，望向窗外，“我需要親自出宮一趟，去城外，為我們的帝國，尋來第一塊基石。”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他年輕而沉靜的臉上。

趙忠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那并不算魁梧的身軀里，仿佛蟄伏著一頭即將吞食天地的巨龍。

大漢的天下，或許真的要因為這個男人的出現，而徹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