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猶豫，當晚便向看守我的海裔衛兵提出，我要面見卡厄斯。

衛兵用錯愕的眼神看著我，但還是盡職地去通報了。

他把我帶到了神殿的最高處——“潮汐王座”。

那是一張懸浮在巨大水渦中心的王座，由仍在緩慢呼吸的活體鯨骨與漆黑的珊瑚交織而成。

卡厄斯就坐在那里，海水在他周身形成護盾，無數細小的海洋生物在他發間穿梭，如同流動的星辰。

我跪在水渦邊緣，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帶著深海獨有的腥咸與壓迫感。

我低下頭，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比溫順：“吾主，我想學習真正的潮汐律令。不只是被動地防御，還有進攻！”

神殿里一片死寂，只有水渦旋轉的低鳴。

許久，卡厄斯指尖輕敲扶手，發出玉石碰撞般清脆的聲響：“為何？”

我垂著眼眸，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吐出：“因為我不想再把性命交給運氣。我想成為您手中，最鋒利、最聽話的那把刀。”

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他只是命令侍立一旁的瑟拉姬：“帶她去‘記憶回廊’。”

記憶回廊，那是保存著舊神時代水紋典籍的禁地，傳說只有神殿的繼承者才有資格進入。

瑟拉姬領我走入一條漂浮在液態水晶中的通道。

無數發光的水泡在其中緩緩流動，每一個水泡里都封印著一段古老而晦澀的文字。

它們像是被囚禁的靈魂，散發著誘人又危險的氣息。

“這里是舊神的智慧之所，”瑟拉姬的聲音毫無感情，“每一枚水泡都蘊含著律令的片段。但記住，觸碰禁律者，靈魂將被回廊永遠囚禁。”

我恭敬地點頭，目光卻落在她轉身離去的背影上。

她的右腿，有極其輕微的停滯。

我想起那些關于海裔祭司的傳聞——他們身體的一部分會與神殿相連，每當深海寒流涌動，舊傷便會復發。

當晚，我沒有立刻研究那些水泡。

我用訓練時偷偷藏下的兩塊熱能晶石，融化了一小塊井底最深處的萬年寒冰，兌成了一杯溫水。

我端著這杯水，悄悄來到瑟拉姬守夜的崗亭。

她靠在珊瑚柱上，閉目養神，眉頭緊鎖。

我將水杯輕輕放在她手邊的石臺上，低聲說：“您辛苦了。”

她猛地睜開眼，湛藍的瞳孔里滿是驚愕與戒備。

在這座冰冷的神殿里，大概從未有人對一個海裔祭司行過如此世俗的禮節。

她沒喝，但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呵斥我滾開。

此后的每一個夜晚，我都會送去一杯溫水。

不多言，不打擾，放下就走。

第七夜，在我放下水杯準備離開時，她終于開口了。

“你不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她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疲憊，“你的血液里，有‘初潮之息’的味道。”

我心中巨震，面上卻裝出全然的不解。

她沒有再解釋，只是揮揮手讓我退下。

但我死死記住了“初潮之息”這個詞。

回到井底，我立刻喚出熒。

我將那只沉寂已久的玉鐲戴回手腕，然后讓熒模擬我在記憶回廊中看到的、最簡單的一段水紋頻率，用它的熒光去照射玉鐲。

第一次，毫無反應。

第二次，玉鐲微微發燙。

第三次失敗后，我幾乎要放棄。

但當我讓熒嘗試第四種頻率組合時，奇跡發生了。

玉鐲上那幾不可見的紋路陡然亮起，投射出一片幽藍的光幕。

光幕中，水波流動，竟緩緩拼湊出了一幅清晰的海域地圖。

地圖上，一個位置被鮮紅的光點標記著，旁邊注有小字：“日輝珊瑚聯合艦隊集結點”。

而在地圖的另一端，一個巨大的漩渦圖標下，寫著一行更讓我遍體生寒的文字。

“月蝕前七日，焚海祭壇啟動。”

我瞬間明白了。

日輝珊瑚王庭，他們根本沒想過要等我被釋放或者犧牲。

他們從一開始的計劃，就是直接毀滅這片海域。

將卡厄斯連同他引以為傲的神殿，還有作為棋子的我，一同焚為灰燼。

就在這時，一聲怒吼從回廊入口傳來。

“人類！你竟敢褻瀆舊神的知識！”

是納洛克。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那里，正用噴火的眼睛瞪著我。

我剛剛為了驗證猜想，正用指尖觸碰一枚記錄著防御律令的水泡典籍。

我閃電般收回手，身體因驚嚇而不住顫抖，聲音也帶著哭腔：“我……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他不信，一個箭步沖上來，粗壯的手指像鐵鉗一樣死死掐住我的喉嚨，將我重重按在水晶壁上。

“卡厄斯那個蠢貨或許會心軟，但我不會！你若再敢踏進知識核心區一步，我就把你撕碎了喂給深淵蠕蟲！”

窒息感傳來，肺里的空氣被一點點榨干。

視野開始發黑，我卻忽然笑了。

納洛克明顯一怔。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喉嚨里擠出沙啞的聲音：“你怕的……不是我偷學……”

我死死盯著他因憤怒而放大的瞳孔，一字一頓。

“你怕的，是我真的學會了……等焚海之火從天而降，你們這些所謂的深海領主，真能護住這座神殿嗎？”

他的怒火瞬間被點燃到了極致，猛地松開手，反手一掌將我扇倒在地。

“閉嘴！你們這些卑劣的人類都該死！”

我跌倒在地，溫熱的血從嘴角流下，我卻在心中冷笑。

恐懼，果然是最好的突破口。

那一夜，我回到井底，撕下了我那件破爛嫁衣上的最后一塊完整的紅布。

借著熒微弱的光，我在布料的背面，用磨尖的魚骨蘸著自己的血，將那份地圖和“焚海祭壇”的情報完整地默寫了下來。

我將布條卷成極細的一卷，小心翼翼地纏在熒半透明的身體上。

我捧著它，輕聲問：“熒，你還記得來時那條通往淺海的秘密暗流嗎？”

熒在我掌心閃了閃。

“如果……如果我讓你送一封信，去日輝珊瑚王庭，交給一個不希望戰爭發生的人，你能做到嗎？”

熒安靜地看著我，良久，它緩緩地、清晰地閃爍了三下。

那是我們之間，代表“同意”的信號。

我閉上眼，一滴滾燙的淚水終于滑落，砸在冰冷的石地上。

“去吧。”我低語，“別回頭。”

我將它送入那條連接著外界的幽藍水道，看著它小小的光點，像一顆倔強的星，義無反顧地向著未知的黑暗深處游去。

當那最后一絲光亮也被深海吞噬時

我是親自將自己推上牌桌的棋手。

而這場決定無數人生死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水道幽深，熒的光亮很快被吞噬。

我不知道它能否成功，更不知道等待我的是希望，還是更徹底的絕望。

井底的寒意，第一次滲進了骨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