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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沉語之井的秘密

那雙深淵般的眼睛在我臉上停留了太久,久到我幾乎以為他會說些什么——關于我血脈的真相,或關于他為何選中我。

但他只是松開了手,轉身走向競技場邊緣的一座黑石祭壇,仿佛剛才那個充滿壓迫感的對視從未發生。

“從今日起,你不再睡囚室。”

他抬手一揮,那座看似堅不可摧的祭壇無聲裂開,露出一條深不見底的螺旋階梯,陰冷的水汽撲面而來。

“去‘沉語之井’。那里曾是舊神學徒受訓之地。活著出來的人,才能被稱為‘水之嗣’。”

我沒有問為什么是我,也沒有問失敗的代價。

那些問題對于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毫無意義。

我只是站起身,手臂上被水刃劃破的傷口還在流血,腳步卻前所未有地穩了下來。

因為我知道,此刻的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跪在父皇面前,哭著求他不要把我送出去的廢物公主了。

沉語之井深埋于神殿根基之下,四周的巖壁上刻滿了遠古的水文,每一筆都像是凝固的低語,在寂靜中訴說著被遺忘的歷史。

一個叫奧圖的老人守在井口,他臉上溝壑縱橫,像是被深海的水壓侵蝕了百年。

他遞給我一塊鑲嵌著幽藍晶石的骨質面具。

“戴上它,這里的水會讀取你的恐懼,并將它們具現。”

我接過面具,毫不猶豫地戴上。

冰冷的觸感貼上皮膚的瞬間,無數尖銳的念頭像冰冷的觸須,強行探入我的腦海。

童年時,我那被父皇寄予厚望的兄長,指著我無法馭水的雙手,當著所有宮人的面嘲笑我“無用的雜種”。

母親病重臨終,我在門外聽著她微弱的呼吸聲,卻因為害怕看到死亡而遲遲不敢踏入。

父皇簽下那份將我送往深海的和親詔書時,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我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這些被我刻意遺忘的,浸滿羞恥與痛苦的記憶,此刻化作清晰的幻象,從井底幽暗的水中緩緩升起。

溺亡的母親臉色青白,用浮腫的手臂向我伸來,嘴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父皇披著龍袍,站在燃燒的王座之上,用我最熟悉的那種冷漠眼神俯視著我,嘴角掛著一絲譏誚。

窒息感攫住了我的喉嚨,我幾乎要在這雙重幻象中崩潰。

但就在這時,一直藏在我袖中的熒突然飄了出來。

它小小的身軀像一顆藍色的流星,徑直撞向了那個由我的恐懼凝聚成的父皇幻象。

一道刺目的藍光爆發,幻象被撞得支離破碎。

我抓住這寶貴的空隙,狠狠咬破舌尖,劇痛讓我瞬間清醒。

我盯著水中那些扭曲的符文,用盡全力低聲念出了石板上記載的第一個律令:

“斷!”

一個字,仿佛言出法隨。

井中的水流應聲而動,化作無數細微的利刃,將所有幻象瞬間割裂、崩解。

水面恢復了平靜。

井口的奧圖看著我,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你的心,比你的血,更早覺醒。”

訓練日復一日,枯燥而致命。

卡厄斯再也沒有親臨,但他的意志卻無處不在。

某日我正在練習“凝浪成刃”,試圖將水流壓縮成刀鋒時,整座井室毫無征兆地傾斜,井水倒灌,瞬間化作千鈞瀑布,要將我活活壓死在巖壁上。

某夜我剛在石床上入睡,井底竟悄無聲息地爬出一具被海水腐蝕得不成樣子的舊神骸骨,空洞的眼眶里燃著幽火,無聲地朝我撲來。

每一次,我都在生死一線間掙扎,用新學會的律令勉強活下來。

每一次危機過后,奧圖都只會站在井口,用他那古井無波的語調說同一句話:

“他不是想殺你,是想讓你學會,在他不在時你也能活下去。”

我漸漸明白了。

卡厄斯的“教導”從不溫柔,卻異常精準。

他總能在我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極限邊緣,再狠狠地推我一把。

而熒,始終陪在我身邊。

每當有無法預料的危險臨近時,它身上的光芒就會提前變得黯淡,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我預警。

在沉語之井的第三個月,伊莎拉再次出現了。

這一次,她沒有帶那些華而不實的珠寶,而是帶來一罐剔透的“淺海藻露”,說是卡厄斯殿下賞賜的,能緩解高強度訓練帶來的神經灼痛。

她笑得一如既往地甜美,眼神里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脫的急切。

我微笑著接過,真心實意地道了謝。

當晚,我沒有服用那罐藻露。

我偷偷將一滴露水滴入井邊一個廢棄的石槽。

只見清澈的露水一接觸石頭,槽中的水立刻泛起詭異的紫色紋路,幾秒鐘后,堅硬的石槽竟被腐蝕出一個小洞。

是強效腐蝕劑。足以在無聲無息間融化我的骨頭。

我心中一片冰冷。

第二天,我假裝中毒,渾身無力地癱倒在石床上昏睡,故意將我謄抄在珊瑚片上的律令筆記,塞在了一處顯眼的石縫里。

深夜,伊莎拉果然來了。

她躡手躡腳地靠近,確認我“昏迷不醒”后,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那份筆記。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珊瑚片的一瞬間,我猛然睜開了眼睛。

早已準備好的微型水刃從我指間彈出,精準地割斷了她手腕上那串用作情報傳遞的玉鐲。

她驚怒交加地看著我:“你……你早知道了?!”

我慢慢坐起身,冷冷地看著她花容失色的臉。

“你來送食物的次數,比神殿的守衛換崗還要準時。你覺得我該不該知道?”

伊莎-拉被聞聲而來的守衛押走前,死死地回頭盯住我,眼神怨毒。

“你別得意!你以為你是在變強嗎?你不過是他養在井里的一條狗!等你能咬人的時候,他才會把你放出去!”

她的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

深夜,我獨自坐在冰冷的井底,手中握著那塊斷裂的玉鐲。

在玉鐲的斷口處,我發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水印符——那是珊瑚王庭用來加密通訊的獨特方式,是我母后曾經教我辨認過的。

我本可以立刻毀掉它,但我沒有。

我將熒從袖中喚出,輕輕放在玉鐲旁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它:

“如果我說……我想知道他們在計劃什么,你會幫我嗎?”

熒沉默了片刻,小小的身軀忽然光芒大盛,它將體內所有的熒光,緩緩注入了玉鐲的裂縫之中。

一道微弱的水波紋從符印中浮現,在黑暗的井底空氣中,映出了幾個模糊的字跡:

“焚海儀式,月蝕之夜啟動。”

我死死盯著那行字,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跳得又快又沉。

焚海?

那是傳說中,能將整片海域徹底蒸發,讓所有海洋生靈化為焦炭的禁忌魔法。

我的故鄉,珊瑚王庭,他們不僅要消滅卡厄斯,他們要燒盡整個深海。

而我,這個被他們親手推出來的棄子,正站在風暴的正中央。

我握緊了手中冰冷的玉鐲,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這一次,我不想再被人決定命運了。

井底的沉默比任何時候都更顯沉重,仿佛壓上了整片海洋的重量。

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被動等待,無論是等待卡厄斯的命令,還是等待珊瑚王庭的審判,都只有死路一條。

我必須知道,卡厄斯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也必須讓他知道,他養在井里的這條“狗”,已經學會了思考,并且有了自己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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