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背后不是人，而是一個自動滑出的石臺。

臺上放著一只黑石盤，盤里是一堆仍在蠕動的半透明軟體生物，旁邊還有一杯渾濁不堪的液體，散發著濃重的腥氣。

是深海蠕蟲和未經過濾的海水。

胃里一陣翻攪，我控制不住地干嘔起來。

瑟拉姬冰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人類若不愿吃深海之賜，便由深海收回其命。”

她似乎只是來傳達一個事實，說完便轉身離去。

我聽見門上那把奇特的珊瑚鎖“咔噠”一聲，自動閉合。

這不是威脅，是規則。

我死死盯著那盤蠕蟲，它們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注視，蠕動得更加歡快。

我閉上眼，抓起一條，猛地塞進嘴里，甚至不敢咀嚼，就著那杯腥臭的海水強行咽了下去。

胃里翻江倒海，喉頭涌上強烈的嘔吐欲望，但我用盡全身力氣把它壓了回去。

我不敢吐。

肩頭，小小的熒光團子飄浮著，光芒一明一暗，像是在無聲地安慰我。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

我明白，在這個地方，軟弱就等于死亡。

神殿里沒有白天和黑夜，時間的流逝只能靠水流的節律來判斷。

我很快發現，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股明顯的暖流從囚室東側的通道流過。

每當這時，墻壁上那些發光的藻類就會變得比平時更亮一些。

我開始用指甲在粗糙的珊瑚墻壁上刻下記號，記錄每一次暖流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墻上已經有了十幾道劃痕。

我摸清了守衛巡邏的規律，在兩次巡邏的間隙，我發現了一個生機。

囚室頂部因為內外溫差，會凝結出一些水珠，滴落在地面一個凹陷的石槽里。

那是這里唯一純凈的、不含鹽分的水源。

我毫不猶豫地撕下一大片大紅色的嫁衣布料，那是人類世界里我身上最后的東西。

我將布料仔細鋪在石槽上，做成一個簡易的濾網，過濾掉可能存在的雜質。

然后，我用自己的體溫去加熱布料的邊緣，加速水汽的蒸發與凝結，好讓更多的水珠滴落。

很久之后，我才收集到一小捧勉強能解渴的淡水。

喝下那口水的瞬間，我幾乎要哭出來。

這是我來到這里之后，第一次靠自己的智慧和努力活了下來。

我的“頑強”似乎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納洛克，那個把我抓來的海族守衛，前來巡查時，特意在我的囚室外停下了腳步。

他看著我，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嗤笑：“卡厄斯大人竟留著一只將死的鳥？”

他的眼神充滿了惡意。話音剛落，他隨意地揮了揮手。

一股強大的水流猛地沖擊我的囚室，四周的水壓驟然增大，像一只無形的大手，要把我死死壓扁在墻角。

骨頭都在咯吱作響，我連呼吸都做不到，肺部像要炸開。

就在意識快要模糊的時候，求生的本能讓我伸出手，喉嚨里擠出破碎的音節：“別……壓我……”

那一瞬間，我胸口處再次傳來那股熟悉的灼熱感。

環繞著我的水流，竟然真的微微向外偏轉，在我身體周圍形成了一個極其微弱的緩沖層。

它只撐了不到三秒就潰散了，但已經足夠我拼命吸入一口氣。

納洛克“咦”了一聲，瞇起眼睛，似乎有些意外：“有點意思。”

他沒有再繼續施壓，只是收回了手，水壓恢復了正常。

他轉身離去時，留下了一句陰冷的話：“下次，我不只是推水。”

每當守衛巡查的間隙，四周寂靜無聲時，我就會死死盯著從天花板滴落的水珠，凝神聚氣，試圖重現那種“水流聽我”的感覺，我開始秘密的練習。

起初，什么都沒有發生。水珠依舊按照它自己的節奏滴落。

直到某個漫長的“夜晚”，我疲憊至極，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憶起兒時。

那時我還是帝國最受寵的公主，在皇宮的池塘邊，我曾盯著水面的一片落葉，心里想著讓它轉起來，那片落葉就真的在水面上打了個轉。

當時所有人都說那是風的巧合。

現在想來，或許并不是。

我將全部的意志集中起來，對著一滴即將墜落、懸在半空的水珠，在心里用盡全力低語：“轉！”

水珠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然后，它真的開始緩緩地、不規則地旋轉起來。

肩上的熒興奮地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我終于確認：這不是幻覺，是沉睡在我身體里的血脈，正在蘇醒。

就在我為這小小的進步而感到一絲振奮時，卡厄斯突然現身。

沒有任何預兆，他就那么安靜地站在我的囚室門外，仿佛一直都在那里。

他那身標志性的黑袍在水中無聲地翻涌，像一片濃縮的深海。

“你學會了閉嘴呼吸，也學會了偷水？”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仿佛能穿透一切，“但你知道，在這里，最危險的不是饑餓，是什么嗎？”

我握緊拳頭，沒有回答。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他緩緩抬起手。

下一秒，整條長長的通道里，所有的海水，都在一瞬間凍結成了冰。

那股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透過石壁滲入我的囚室，刺入骨髓。

“是希望。”

他說完這兩個字，身影便如同出現時一樣，憑空消失了。

我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緊緊抱住同樣在發抖的熒。

兩行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卻在離開我臉頰的瞬間，被空氣里的寒意凍結，變成了兩顆晶瑩的冰珠，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但我死死咬著嘴唇，沒有哭出任何聲音。

因為我知道，他說的沒錯。

從今往后，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必須算準代價。

冰層融化了，神殿恢復了往日的死寂。

納洛克沒有再來，瑟拉姬也只是沉默地送來食物。

一切都平靜得可怕。

我不再去想希望，而是開始思考代價。

卡厄斯，他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這個念頭，像一顆冰冷的種子，在我的心底扎了根。

我等待著，等待他給出答案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