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河望著身旁緩緩睜開眼的三人，率先打破了宿舍里的沉寂。他側過頭望向窗外，夕陽正貼著遠處的山棱緩緩沉落，像是一枚燒得通紅的烙鐵，將天邊的云彩染成了一片絢爛的火紅色。那些云朵層層疊疊，邊緣泛著鎏金般的光澤，時而像奔騰的火馬，時而像綻放的焰花，連帶著窗邊的白墻都被映得暖融融的。這般驚心動魄的美景，像一汪清泉淌過心間，竟讓他暫時忘卻了渾身肌肉傳來的酸痛。他輕輕搖了搖頭，試圖驅散殘留的倦意，而后伸手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手臂微微用力，咬著牙坐起身來。盡管每動一下，骨頭縫里都像是嵌了細針般刺痛，他還是強撐著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一會兒要去吃飯嗎？”

宿舍里瞬間又陷入了沉默，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昨天那場20公里的長跑，對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來說，無疑是一場殘酷的考驗——腳掌磨得發疼，肺部像被風箱反復拉扯，連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味道。此刻，陳炎癱靠在床頭，眉頭緊鎖，一只手按著隱隱作痛的小腹；林硯舟則趴在枕頭上，臉埋在臂彎里，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沈知衍靠坐在墻邊，雙眼微閉，臉色蒼白得像紙。幾人顯然都已精疲力盡，連說話的力氣都在節省，一個個無精打采的，連指尖都懶得動一下。

顧星河雖說還能提得起精神，可后背的肌肉也在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肩頸的酸痛，只是比起另外三人，狀態終究好了些。他看著三人難看的臉色，尤其是陳炎和林硯舟，嘴角時不時抽搐一下，喉頭滾動著，明顯是有嘔吐的跡象，心里不由得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宿舍門外傳來老張渾厚的聲音，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嚴厲：“醒了以后就快點到食堂去吃晚飯，喜歡的同學給沒去的同學帶一帶飯——這也是我最后一次允許你們給同學帶飯，后面大家都要自己去吃，絕對不允許帶！今天晚上沒有訓練，吃完飯以后趕緊睡覺，明天還要進行更強的體力拉練！”

聲音漸漸遠去，顧星河再次看向三人：陳炎的額頭上還覆著一層薄汗，林硯舟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沈知衍的手指無意識地攥著床單，臉色依舊蒼白。每個人都面紅耳赤，胸口劇烈起伏著，連呼吸都帶著急促的喘息，顯然是連下床的力氣都沒了。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放柔了些：“你們幾個好好休息吧，我去食堂給你們打飯，想吃什么可以給我說。”

陳炎虛弱地擺了擺手，聲音細若蚊蚋：“隨便……都行，能填肚子就好。”林硯舟也含糊地應了一聲，只有沈知衍抬起眼，輕聲說了句“麻煩舍長了”，便又閉上了眼睛。顧星河記下幾人的需求，撐著桌子站起身，盡管腿還有些發虛，還是以最快的速度走出了宿舍。

食堂里彌漫著飯菜的香氣，熱氣騰騰的米飯、冒著油花的紅燒肉、翠綠的青菜……顧星河按著幾人的口味，分別打了四份飯菜，小心翼翼地端在手里，快步往宿舍走。回到宿舍時，陳炎和林硯舟已經坐起身，沈知衍也直了直身子。顧星河把飯菜分給三人，自己也端著碗坐下，宿舍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細微聲響——沒人再像昨天晚上剛來時那樣說說笑笑，連“碎碎嘴”的力氣都沒了。昨天晚上的熱情澎湃，像是被這場高強度的訓練沖淡了，每個人都只顧著埋頭吃飯，想盡快補充體力，連多余的話都懶得說。

吃完飯后，顧星河看著桌上的空飯盒，又看了看依舊虛弱的三人，主動開口：“我去給大家洗飯盒，我的體力比較好，你們幾個趕緊洗澡，洗完澡趕緊上床睡覺！”說完，他拿起四個飯盒，快步跳下床，朝著公共水房走去。

就在他一只腳邁出宿舍大門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沈知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舍長……你洗快點，我最后一個洗澡，你們趕緊洗了睡吧。”顧星河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沈知衍，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可沈知衍像是被燙到一般，迅速移開了視線，眼神有些閃躲，仿佛藏著什么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顧星河心里微微犯嘀咕，可轉念一想，或許是沈知衍太累了，便沒再多想，只應了句“好”，就匆匆往水房跑。他記得水房的水有時間限制，超過晚上8點就沒熱水了，可不能耽誤了幾人洗澡。

水房里的水龍頭嘩嘩流著水，顧星河麻利地刷著飯盒，泡沫順著水流往下淌，不一會兒就把四個飯盒洗得干干凈凈。他用毛巾擦干飯盒，快步往宿舍走，心里還想著讓三人趕緊洗澡休息。可回到宿舍時，卻見沈知衍還坐在床上，姿勢和他離開時差不多，像是在“打坐”一般。看到顧星河回來，沈知衍張了張嘴，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可最終還是沒發出聲音，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顧星河心里雖然覺得奇怪，可渾身的疲憊像是潮水般涌來，昨天的20公里、今天的奔波，早已讓他沒了心思去琢磨細節。他打了個哈欠，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匆匆去水房洗了把臉，又簡單沖了個澡，回到宿舍后，連衣服都沒來得及完全整理好，就一頭栽倒在床上，很快就呼呼大睡起來，連夢里都是奔跑的身影。

他不知道的是，當天色徹底暗下來，宿舍里的燈被熄滅后，沈知衍悄悄掀開被子，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摸索著走進了廁所。他沒有開燈，只是擰開冷水龍頭，借著冰涼的水流，快速地洗了個澡，全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仿佛怕驚擾了熟睡的三人。洗完后，他又輕手輕腳地回到床上，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

第二天早上6點，尖銳的集合哨聲準時響起，像一把利劍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宿舍里的每個人都猛地睜開眼，心底瞬間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懼——昨天20公里的酸痛還沒消散，今天又要面對未知的訓練。可沒人敢懈怠，更沒人敢有逃避的念頭，他們都清楚，一旦逃避，等待自己的只會是更嚴酷的懲罰，“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此刻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陳炎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打哈欠，慌亂中連襯衫的扣子都扣錯了，領口歪歪斜斜的；林硯舟揉著眼睛，頭發亂得像雞窩，連襪子都穿反了一只；顧星河也迅速起身，盡管胳膊還是有些酸痛，可動作依舊麻利。眾人都顯得有些狼狽，只有沈知衍例外——他身上的衣服整整齊齊，連衣角都沒有褶皺，頭發也梳理得一絲不茍，仿佛昨天晚上根本就沒有脫衣服睡覺，只是靠在床頭歇了一夜。

顧星河他們陸陸續續地走出宿舍，沈知衍依舊是最后一個——他慢慢整理好床單，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服，確認沒有任何不妥后，才輕輕帶上門，跟了上去。

操場上已經站了不少人，郭明軒穿著一身筆挺的訓練服，站在隊伍前面，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可這笑容落在眾人眼里，卻沒有絲毫溫暖，反而像冬日里的寒風，讓人心里發毛。有人悄悄在隊伍里嘀咕：“完了，撒旦來了！”這話一出，旁邊幾人都忍不住點頭，眼神里滿是忐忑。

就在眾人心里五味雜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的時候，郭明軒開口了，聲音洪亮，帶著幾分歲月沉淀的厚重：“說實話，我很佩服大家的毅力。我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玉龍雪山上的基地還不像現在這么完善——冬天的時候，寒風能順著衣領往骨子里鉆，我們穿的衣服遠沒有你們現在這么暖和，鞋子里塞著干草，走一步都能感覺到雪粒子往襪子里灌。可即便那樣，我依舊堅持了下來。當時部隊里30個人，最后只留下了5個，我和你們的張教官就是其中兩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眼神里多了幾分嚴肅：“訓練確實嚴格，甚至可以說殘酷，可我們都熬過來了。現在你們的條件，比我們那時候好上太多——有暖和的衣服，有熱乎的飯菜，有干凈的宿舍。我希望你們也能堅持下來，不要辜負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語氣柔和了些：“當然，如果你們表現好的話，每半個月我會考慮給你們放幾天假，讓你們回去看看家里的親人。”

“回家看親人”這幾個字，像一顆定心丸，瞬間讓眾人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原來這看似冷酷的教官，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剛才還緊繃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不少，有人甚至悄悄露出了一絲笑容。

可這份輕松并沒有持續多久——郭明軒的目光再次掃過眾人，最后停在了沈知衍身上，眼神里多了幾分意外。他顯然也注意到了沈知衍的整潔，眉頭微微挑了挑，卻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清了清嗓子，語氣再次變得嚴厲：“現在，所有人都要負重10公里！準備，跑！”

話音剛落，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哀嚎聲——“啊？還要跑10公里？”“我的腿還在疼啊！”“昨天20公里還沒緩過來呢！”抱怨聲此起彼伏，可沒人敢真的停下腳步。郭明軒的命令，就像軍令一般，容不得半點違抗。眾人只能咬著牙，彎腰背起放在腳邊的沉重背包，背包帶勒得肩膀生疼，可還是只能跟著隊伍，緩緩地向前跑去。

5公里的路程很快過去，大多數人都已經氣喘吁吁，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貼在身上難受得厲害。可顧星河卻依舊精神奕奕，呼吸雖然有些急促，可步伐依舊穩健，仿佛這5公里對他來說只是小菜一碟。沒人知道，這份好體力，是他過去一點一點練出來的——為了賺錢給母親治病，他每天都要在各個小區的樓棟之間穿梭，扛著水桶、搬著雜物，一天要跑上幾十趟。那些看似辛苦的日子，不知不覺間，竟讓他的體力遠超同齡人。

在他身后不遠處，陳炎緊緊地跟隨著，臉漲得通紅，嘴唇也有些發白，可他依舊咬牙堅持著，雙手緊緊攥著背包帶，一步都沒有落下。再往后，眾人三三兩兩地跑著，有人已經開始走跑交替，有人扶著腰，每走一步都顯得格外艱難——昨天的20公里，今天一大早的10公里，對于這些平日里很少運動的少年來說，這樣的強度簡直就是“要命”。

指揮室里，郭明軒正站在大屏幕前，緊盯著屏幕上眾人的一舉一動。屏幕上的畫面清晰地顯示著每個人的狀態，當他看到始終跑在最前面的顧星河時，不由得轉頭對身旁的老張說道：“這個顧星河的體力真是相當不錯啊，昨天20公里跑在前面，今天10公里依舊領先，一點都看不出疲憊。”

老張湊過來看了一眼屏幕，臉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語氣里滿是自豪：“那當然！這可是我親自挑選的人。當初招人的時候，我就看中他體力好——我親眼見過他扛著兩桶水，爬了10層樓，臉不紅氣不喘的。把他招進來，果然沒看錯。”

兩人正說著，郭明軒的目光落在了屏幕角落的一個身影上——那是個胖胖的男生，正艱難地邁著步子，每一步都顯得有些笨拙，肚子隨著呼吸起伏著，額頭上的汗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滾落。他的速度明顯比其他人慢了許多，落在了隊伍的最后面，可依舊沒有停下腳步，雙手緊緊扶著背包，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顧星河也注意到了這個胖男生——他對他有些印象，第一次集合的時候，眾人看到這個胖乎乎的少年，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畢竟少年班的訓練以殘酷著稱，需要極強的體力和耐力，這樣一個看起來有些“笨重”的胖子，竟然也能進入這里，實在讓人意想不到。

郭明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胖男生身上，他轉頭問老張：“你覺得王福佑能夠通過考核嗎？”

老張也盯著屏幕，眼神里多了幾分復雜：“不好說，但這孩子的毅力，比我想象中要強得多。你還記得昨天的20公里嗎？他也是落在最后，中途好幾次都快撐不住了，臉色白得像紙，連站都站不穩。我當時都以為他要放棄了，可他硬是咬著牙，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終點。”

他頓了頓，語氣里多了幾分敬佩：“昨天你過去想攙扶他的時候，你還記得他說什么嗎？他甩開你的手，說‘教官，我自己來，我能做到’。那20公里，他中途沒歇過一次，沒喝過一口水，就憑著一股勁，硬生生撐了下來。抵達終點的時候，他的衣服都能擰出水來，呼吸急促得像要喘不過氣，可他還是笑著說了句‘我完成了’。”

郭明軒聽著，眼神里多了幾分動容，他看著屏幕上依舊在堅持的王福佑，輕聲感嘆道：“無論他最終是否能夠留下來，這段經歷，都足以改變他一輩子了。”

一個小時后，眾人陸陸續續地回到了操場。顧星河依舊是第一個——他沖過終點線的時候，雖然也有些喘，可依舊挺直了腰板，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立刻癱倒在地。陳炎和林硯舟緊隨其后，兩人互相攙扶著，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過了終點，一停下就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可眾人還沒來得及歇口氣，郭明軒那如同惡魔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現在，50個蹲起，準備！”

“啊？還要做蹲起？”“我的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哀嚎聲再次響起，可沒人敢反抗。顧星河也皺了皺眉，盡管體力不錯，可連續跑了10公里，腿肚子已經開始發酸，可他還是迅速調整姿勢，開始做蹲起。50個蹲起做完，他也忍不住扶著膝蓋，輕輕喘著氣，手臂上的肌肉也有些發顫。

操場的一個角落里，沈知衍正默默地做著蹲起。他身材瘦小，在人群中顯得有些不起眼，每一次蹲下、站起，動作都很標準，可臉色卻越來越蒼白，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旁邊的林硯舟一邊做著蹲起，一邊還不停地和他說話：“知衍，你說咱們下午會不會練戰術啊？我聽說戰術訓練特別有意思……”“知衍，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嗎？我感覺我才剛閉眼，哨聲就響了……”

可沈知衍像是沒聽見一樣，始終保持著沉默，只是偶爾會輕輕“嗯”一聲，目光落在地面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硯舟卻不在意，依舊自顧自地說著，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仿佛剛才的10公里和50個蹲起，對他來說不算什么。

50個蹲起做完，郭明軒并沒有打算放過他們。他緊接著又安排了一系列訓練——俯臥撐、仰臥起坐、折返跑……每一項都強度極高，仿佛要把眾人的體力徹底榨干。太陽漸漸升高，陽光變得灼熱，曬得人皮膚發疼，可沒人敢有絲毫松懈，只能咬緊牙關，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動作，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在地上積成了小小的水洼。

終于，當太陽升到頭頂，食堂里飄來飯菜香氣的時候，郭明軒才終于宣布解散：“好了，去吃飯！下午1點，操場集合！”

眾人如釋重負，一個個跌跌撞撞地沖向食堂，仿佛那里是救命稻草。這一上午的訓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度日如年”，每個人都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拆開又重新拼合了一遍，連抬手的力氣都快沒了。

食堂里，眾人狼吞虎咽地吃著飯，沒人說話，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顧星河也吃了滿滿兩大碗米飯，又喝了一碗熱湯，才感覺身體里又有了些力氣。匆匆吃完飯，眾人回到宿舍，本想躺下來歇一會兒，可還沒等身體沾到床鋪，尖銳的集合哨聲就又響了起來。

顧星河像被觸電一樣，瞬間從床上彈起來，抓起外套就往操場跑。其他人也不敢耽擱，一個個連衣服都來不及整理，就跟著跑了出去。下午的訓練，并沒有因為上午的疲憊而減輕——戰術演練時，需要拿著模擬槍在障礙物之間穿梭，還要匍匐前進，胳膊和膝蓋都被磨得發紅；體能訓練時，郭明軒甚至增加了負重，讓眾人扛著沙袋跑圈，沙袋的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一直到晚上9點，天空徹底暗下來，星星開始在云層中閃爍的時候，訓練才終于結束。眾人早已疲憊不堪，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每走一步都感覺要摔倒。回到宿舍后，大家連洗漱都變得敷衍——顧星河簡單沖了個澡，陳炎直接用濕毛巾擦了擦臉，林硯舟連鞋子都沒脫，就一頭倒在了床上。不到幾分鐘，宿舍里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鼾聲，每個人都睡得很沉，仿佛要把這一天的疲憊都在夢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