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水河谷的晨霧被戰(zhàn)鼓震碎時,我正拽著李五爬過暗渠出口。渠外的青岡木林里,西夏百夫長的首級釘在箭桿上,箭羽上的青芒已被血銹染暗——童貫的親衛(wèi)終究還是截殺了吐蕃信使。李五突然揪住我衣襟,他瞳孔里映著林梢晃動的「熙」字軍旗:「都護,快看碉樓!」
湟州舊城的鐵壁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十二座碉樓的地基處滲出墨色漿液——那是昨夜灌入的磁石桐油正在與地脈共鳴。城頭的童貫突然將象牙笏板砸在女墻上,笏板裂口中掉出的不是玉屑,而是半枚西夏冷鍛甲的碎片:「王厚!不是說磁石礦脈早被挖空了嗎?」
「經(jīng)略息怒!」王厚的刀尖挑開瞭望孔的皮簾,外面的吐蕃武士正將整壇桐油滾進碉樓地基縫,「折家肯定用了沈括的『隙積數(shù)』,算準了今日卯時的地磁峰值......」他的話被腳下的震動打斷,最西側(cè)的碉樓突然迸出火星,冷鍛鐵條如蛛網(wǎng)般開裂。
我與李五滾進青稞垛,聽見垛后傳來種師道的聲音:「折家小子,果然沒讓我失望。」他手里攥著的不是令旗,而是父親昨夜算籌用的桑木籌,籌上沾著的磁石粉與碉樓滲出的漿液同色,「童貫調(diào)了熙河路全部工匠仿造神臂弓,卻不知淬火時少了府州磁石......」
「種將軍怎會在此?」李五的血滴在種師道的甲片上,那是元豐年間的舊甲,與父親的一模一樣。種師道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箭傷:「昨夜童貫以『通敵』為名圍了我的營帳,幸好折都護的信鴿......」他舉起的信箋邊角焦黑,正是父親用腰張弩射進他帳中的蠟丸。
碉樓崩塌的轟鳴淹沒了對話。童貫的親衛(wèi)像蟻群般從缺口涌出,他們持的神臂弓望山上都刻著「折克行監(jiān)造」——原來早已偷學了形制,卻因淬火不純,箭簇剛射出就崩裂。我摸出檀木匣里的元豐弩機,機括與匣蓋碰撞的「咔嗒」聲,恰與碉樓鐵條斷裂的節(jié)奏重合。
「折仲安!」童貫的尖嗓音穿透煙塵,他狐裘下擺掃過碉樓殘垣,露出里面繡著的西夏獬豸紋,「本帥知道你有密法!只要交出淬火要訣,保你折家世代......」
「保我折家像永樂城那樣被斷后嗎?」我扣動腰張弩扳機,弩箭擦著他耳畔釘進身后的冷鍛鐵柱,「沈括記的『以磁石磨箭鋒』,少了『三危山磁石需以折家血引』!」弩箭穿透的鐵柱突然滲出藍煙,那是磁石粉與童貫甲片里的鐵屑產(chǎn)生的共鳴。
種師道突然將桑木籌擲向碉樓缺口:「按折都護的算籌圖,東北角地基還有三處磁眼!」話音未落,西夏輕騎從河谷西側(cè)突入,他們馬蹬上掛著的不是馬刀,而是裝滿磁石粉的羊皮袋,袋口的桐油正在地上畫出燃燒的弧線。
「不好!地脈要爆了!」王厚猛地拽住童貫后退,卻見碉樓地基的裂縫中噴出火舌——磁石粉與桐油被地磁力點燃,將整座碉樓掀向空中。童貫的鎏金儀仗砸在我腳邊,儀仗頂端的「御前金牌」被燒成半片,牌上的龍紋扭曲成西夏文「敗」字。
煙塵中傳來李五的慘叫。我轉(zhuǎn)身看見他被王厚的鉤鐮槍刺穿肩胛,槍尖刻著的「熙河路」三字正在吸食他的血——原來童貫早用西夏鐵礦混了邪術(shù)。種師道的佩刀劈開槍桿,刀刃上的血槽里滾出顆鐵珠:「這是用冷鍛甲廢屑煉的『吸魂釘』!」
「種師道你敢反?」童貫從廢墟里爬出,手里多了支鎏金弩,弩臂上鑲著的不是寶石,而是六谷部圖騰的殘片,「樞密院早有密旨,折家通敵,格殺勿論!」他扣動扳機時,弩箭卻突然轉(zhuǎn)向,釘進身后親衛(wèi)的咽喉——那親衛(wèi)靴底的紅泥里,混著俞龍珂的血。
「經(jīng)略眼花了。」種師道的刀尖挑起童貫的玉帶銙,銙上的西域紋樣下露出西夏密文,「這『獬豸紋』是乾順皇帝賜給內(nèi)奸的標記吧?」他猛地扯開童貫的狐裘,里面的蟒袍內(nèi)襯繡著完整的西夏輿圖,河湟鐵礦脈被朱筆圈成猙獰的骷髏。
碉樓最后的殘骸轟然倒塌,揚起的磁石粉塵遮天蔽日。我趁機將元豐弩機塞進李五手中:「記住淬火要訣:三危磁石,折血九淬......」他的血滴在弩機刻痕上,突然與匣內(nèi)的母本圖紙產(chǎn)生共鳴,圖紙上「淬火秘要」四字滲出藍焰。
「抓住他們!」王厚的聲音從粉塵中傳來,他親衛(wèi)的神臂弓齊射撕裂霧氣。種師道突然將我推下湟水河岸:「帶密法走!我去斷后!」他的甲片在磁石粉塵中閃著藍光,像尊真正的鐵像立在碉樓廢墟前。
河水卷著我沖出戰(zhàn)場時,聽見童貫在岸上嘶吼:「給本帥追!就算追到地獄,也要拿到折家的淬火密......」他的話被又一聲崩塌打斷,這次是湟水西岸的山體滑坡,大量磁石礦被地脈引爆,將童貫的親衛(wèi)埋進了河床。
李五在我懷里咳出血沫,他手里的元豐弩機突然發(fā)燙,機括縫隙里滲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純凈的磁石漿。我這才明白父親的用意——所謂「密法隨骨」,不是藏在血脈里,而是折家世代用骨血養(yǎng)護的磁石記憶,只有真正的折家人觸碰,才能激活淬火的最后一道工序。
對岸傳來馬隊疾馳聲。大哥折仲武的身影出現(xiàn)在河灣,他坐騎的鞍橋上掛著面染血的軍旗,旗上「種」字被箭射穿多處。「爹讓我來接你!」他甩出的繩索上系著個蠟丸,丸殼上刻著與石匣相同的虎頭紋,「湟州大捷,種將軍拖住了童貫,但......」
他的話被李五的笑聲打斷。瀕死的親衛(wèi)舉起弩機,對準東方的汴京方向:「都護快看......弩機望山的影子......」晨光中,弩機望山在水面投下的陰影,恰好組成「河湟歸宋」四個字,而弩機中心的準星,正對著童貫潰敗的方向。
我接過大哥拋來的蠟丸,指腹剛觸到封口,就聽見湟州城頭傳來鐘聲。不是勝利的鐘聲,而是種師道部曲用斷劍敲擊碉樓殘鐵的聲響,那節(jié)奏正是父親算籌圖上的「歸師勿遏」。河水突然變得滾燙,原來地下的磁石礦還在持續(xù)反應,將湟水染成了血色。
懷里的檀木匣突然輕了許多。我打開才發(fā)現(xiàn),母本圖紙不知何時被換成了張空白桑皮紙,紙上用指血畫著道箭頭,從府州指向長安——那是種師道秘密屯兵的地方。而真正的淬火密要,恐怕早已隨著李五咳出的血珠,滲入了湟水河谷的磁石礦脈,等待下一個需要它的時刻。
遠處的戰(zhàn)鼓又響了起來,這次是從西夏方向傳來。大哥拽著我翻身上馬時,我看見河面上漂著無數(shù)冷鍛甲的碎片,它們隨著湟水東流,去向未知的遠方。而我們的馬隊,正朝著血光最盛的地方,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