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關內，并非想象中的安寧樂土。

夜色下的邊城，空氣中充斥著牲畜的腥膻、劣質酒水的味道，還有一種更深沉的、緊繃的肅殺之氣，街道兩旁店鋪早早關門，行人稀少，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帶警惕，偶爾有身穿玄黑勁裝的鎮武堂緹騎按刀巡邏而過，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個角落，帶來沉重的壓迫感。

萬業拖著傷腿，盡量避開主道，沿著昏暗的小巷蹣跚而行，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腹中饑餓如火燎，但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一個絕對安全的落腳點，以及治療傷勢的藥物。

鎮武堂……他回想起剛才那隊縱馬馳過、囂張跋扈的緹騎，眉頭緊鎖，父親的評價猶在耳邊：“鎮武堂？朝廷的狗，咬人的時候兇，看家的時候卻未必盡心，這些年，威勢早不如前嘍……”，如今親眼所見，似乎的確如此，但他們畢竟是此地明面上最強的力量，也是規則的一部分。

“去找他們求助？”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萬業掐滅，自己身份敏感，身負血海深仇，懷揣魔教功法，一旦暴露，在沒弄清鎮武堂內部情況前，無異于自投羅網。

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治好傷，恢復實力。

他摸了摸懷中那幾塊碎銀和銅錢，這是目前唯一的依仗，他需要一家便宜的、不需要查驗路引的客棧，還需要購買金瘡藥和食物。

憑借著“武核”對環境的細微感知和分析，他避開那些看起來就不太平的區域，專找光線昏暗、地處偏僻的小巷，終于，在一條散發著污水惡臭的小巷盡頭，他看到一盞昏黃的燈籠，掛在一個低矮的門楣上，上面歪歪扭扭寫著“駱駝老店”四個字，門板破舊，里面隱約傳來粗野的劃拳聲和醉醺醺的叫罵。

“嗯……就是這里了，這種地方，最適合藏匿。”萬業思索著。

萬業隨即深吸一口氣，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了進去，一股濃烈的汗臭、酒氣和霉味混合的氣浪撲面而來，狹小的堂屋里，幾張油膩的桌子旁，坐著幾個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漢子，有的帶著刀劍，有的面露兇光，此刻都停下動作，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新進來的萬業，柜臺后，一個滿臉橫肉、瞎了一只眼的老頭正用一塊臟布擦拭著酒杯，懶洋洋地抬了下眼皮。

“住店？”老頭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最便宜的房間，一晚。”萬業低著頭，將聲音壓得沙啞，將一塊碎銀子放在柜臺上，他刻意顯露出腿上的傷和疲憊之態，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走投無路的亡命徒，而非值得關注的目標。

獨眼老頭掂量了一下銀子，哼了一聲，從柜臺下摸出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扔過來，“拐角最里間，二樓。熱水自己燒，吃飯的錢另算，沒事別瞎晃悠，惹了麻煩，老子把你扔出去喂沙狼。”

“多謝。”萬業拿起鑰匙，無視了那些或好奇或惡意的目光，低著頭，一步步挪上吱嘎作響的木樓梯。

房間比想象中還要簡陋，一張硬板床，一張破桌子，布滿灰塵和蛛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味，但萬業并不在意，他反手插上門閂，又將桌子拖過來抵住門，這才長長松了口氣，癱坐在冰冷的床板上。

安全了……暫時。

強烈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但萬業不敢立刻睡去，他拿出最后一點傷藥，重新處理了小腿和身上其他傷口，又啃了半塊硬邦邦的烙餅，喝了幾口水，然后，他強打精神，盤膝坐好，開始運轉家傳的基礎吐納術，緩慢恢復幾乎枯竭的內力，同時小心翼翼地將一絲微弱的內力探入經脈，檢查那頑固的寒毒，情況依舊不容樂觀，寒毒雖被《烈陽勁》逼離了心脈，但依舊盤踞在數條主要經脈中，如同冰封的河流，阻礙著內力的運轉和恢復，經脈上的細微損傷也真實存在，隱隱作痛，想要徹底根除，絕非易事，需要至陽丹藥或者長時間的水磨工夫，而這一切，都需要錢，需要資源，由于筋脈的損傷，勉強運行了一段，萬業便感覺疼痛加劇，只能無奈的停止心法的運行，以免傷勢加重。

“唉……。”感慨著自身的處境，萬業只余一聲長嘆，隨即便合衣躺下，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萬業便離開了令人窒息的駱駝老店，他需要盡快想辦法弄到更多的錢，以便購買更好的傷藥，以及打探更多的消息。

玉門關的清晨同樣忙碌，各種營生已經開始，萬業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觀察著，他看到鎮武堂的招募告示就貼在城門口的告示欄上，待遇頗為豐厚，但要求嚴格，需身家清白，還需通過考核，但他身上的傷勢太過嚴重，只怕難以通過考核，因此他暫時不予考慮。

他的目光更多地流連在那些鏢局、武館，甚至是一些看起來需要雇傭護衛的商隊招募點上，但他這傷殘之軀和來歷不明的身份，也很難被接納。

不知不覺間，萬業走到了西城區域的集市，這里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匯聚，有正規的商鋪，也有大量的地攤，售賣著從西域而來的皮毛、玉石、藥材，以及各種來路不明的東西，萬業在一個賣舊貨和藥材的地攤前停下，攤主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閃爍，透著一股精明。

“小哥，看看？上好的西域雪蓮，虎骨膏，金瘡藥，都是好東西啊……”攤主熱情地招呼著。

萬業半蹲著，目光掃過那些藥材，‘武核’迅速分析著成分，雪蓮（劣質），年份不足，藥效微弱，虎骨膏（偽造），主料為牛骨膠及刺激性藥物，無效且有害，金瘡藥（普通），止血尚可，生肌效果差，含輕微毒素。

掃描下來都是些劣質貨色，萬業心中泛起點點失望，剛想起身離開，目光忽然被攤子角落一本殘破的、用羊皮包裹的舊書吸引，那書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封面模糊不清，掃描到未知古籍，材質特殊，蘊含極微弱元氣波動。

萬業心中一動，伸出手，裝作隨意地翻看其他東西，最后才拿起那本舊書，“老板，這個怎么賣？”

攤主瞥了一眼，撇撇嘴：“哦，這個啊，不知道是在哪個死鬼身上摸來的破書，字都看不清了，你要？那給五個銅板就可以拿走了。”

萬業正欲付錢，旁邊忽然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按住了那本書！

“等等！這書，老子要了！”

萬業抬頭，看到一個身材高壯、滿臉虬髯的大漢，穿著臟兮兮的皮襖，腰挎彎刀，正一臉蠻橫地看著他，身上帶著濃烈的羊膻味和血腥氣，顯然是個常走西域的蠻橫客商或者馬匪類人物。

萬業眼神一冷，沒有說話，只是手指微微用力，捏住了書的另一角。

那虬髯大漢見萬業不撒手，頓時獰笑起來：“小崽子，聽不懂人話？這書爺爺看上了，滾開！”說著，手上加力，就想把書搶過去。

若是以前，萬業或許會權衡隱忍，但現在，歷經生死淬煉，他心性早已變得冰冷而強硬，更何況對方明顯是故意找茬。

就在那大漢發力的瞬間，萬業手腕一抖，并非硬奪，而是用了一個極其巧妙的卸力技巧，手指如同泥鰍般滑過書皮，同時腳下不動聲色地一勾！

那大漢只覺得手上一滑，一股力道莫名被引偏，下盤同時被絆，壯碩的身軀頓時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顯得頗為狼狽。

“媽的！找死！”大漢穩住身形，頓時勃然大怒，感覺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吼叫著揮起蒲扇大的巴掌就朝著萬業的臉扇了過來，帶起一股惡風！

周圍的人群發出一陣低呼，紛紛退開，卻無人敢上前阻攔，顯然認識這大漢的兇悍。

萬業眼中寒光一閃！對方這一巴掌力道十足，若是扇實了，普通人恐怕當場就要昏死過去！“我看是你在找死。”萬業一聲冷笑，他不退反進，身體如同鬼魅般微微一矮，恰好避開那呼嘯而來的巴掌，同時一直拄著的枯枝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閃電般點向大漢腋下極泉穴，這一下若是點實，足以讓對方整條手臂酸麻無力！

那大漢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傷殘落魄的殘廢身手如此刁鉆迅捷，倉促間想要變招已是不及，噗！枯樹干精準地點中穴位，大漢悶哼一聲，揮出的手臂頓時軟軟垂下，臉上露出驚愕和痛苦之色。

萬業一擊得手，毫不戀戰，身體借勢向后一滑，如同風中落葉般飄出幾步遠，冷冷地看著對方，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那大漢又驚又怒，還想再撲上來，但整條右臂酸麻難當，一時間竟提不起力氣，他死死盯著萬業，眼神驚疑不定，顯然意識到眼前這小子不是善茬，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好惹。

“好！小子，你有種！爺爺我記住你了！”大漢指著萬業撂下一句狠話，捂著手臂，悻悻地推開人群走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看向萬業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驚異和忌憚，紛紛讓開道路。

萬業面無表情，將五個銅板扔給早已看呆的攤主，拿起那本舊書，轉身就走，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剛才短暫的沖突，讓他消耗了不少氣力，小腿傷口也隱隱作痛，但他心中卻毫無波瀾，甚至有一絲冰冷的快意，在這弱肉強食的邊城，退縮和忍讓只會換來更多的欺辱，唯有展現出足夠的實力和狠辣，才能贏得一絲喘息的空間，萬業找到一個僻靜角落，翻開那本舊書，里面果然是一些模糊不清的文字和圖案，似乎是一本地圖或者游記的殘篇，大部分已無法辨認，只有少數關于西域地理和某種奇特植物的記載還算清晰，但那微弱的元氣波動卻不知從何而來。

暫時看不出所以然，萬業將其收起，或許日后有用。

經過剛才一事，他意識到，單純靠躲藏和打零工難以快速獲取資源，或許……鎮武堂那條路，值得冒險一試？雖然危險，但也是最快獲得身份庇護和資源的途徑，他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城中心那棟最高、懸掛著鎮武堂黑色獬豸旗的建筑，眼神閃爍不定。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普通、面容精悍的漢子悄然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道：“兄弟，好身手。有沒有興趣接個活？價錢好商量。”

萬業心中一凜，警惕地看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