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成了萬業生命中最為漫長和艱苦的旅程。

大漠的白天酷熱難當，夜晚卻又寒冷刺骨，傷口在惡劣的環境下隱隱作痛，有加重的跡象，赤陽丹所剩無幾，他只能極度節省地服用，每一次藥力過后，寒毒的反撲都讓他痛苦不堪，但是萬業只有在極度痛楚的時候才會服上一粒，這是痛苦，也是磨礪，干糧和清水早已耗盡，他不得不依靠“武核”對環境的掃描，尋找一些生長在沙漠上的一些耐旱的植物，挖出它們的根莖，擠出汁液，用以維生。

有好幾次，萬業都遠遠看到了圣火教的巡邏馬隊，不得不立刻匍匐在沙丘之后，將斂息術運轉到極致，如同死物般一動不動，直到馬蹄聲遠去才敢喘息，其中有一次，他險些被一群饑餓的沙狼當成獵物，最終憑借優化的追風步加沙上行和一股不要命的兇狠，用枯枝刺瞎了頭狼的眼睛，才驚退了狼群。

每一次的危機，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但萬業的眼神卻越來越冷，越來越亮，痛苦和危險沒有擊垮他，反而將他錘煉得更加堅韌，他對“武核”的運用也越來越熟練，不再是被動接受信息，而是開始主動結合環境進行思考和分析。

第五日黃昏，當萬業拖著幾乎麻木的雙腿，翻過一座巨大的沙丘時，視野的盡頭，終于出現了一道如同洪荒巨獸般匍匐在地平線上的黑色輪廓！

城墻高聳，旌旗招展，在落日余暉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雖然依舊遙遠，但那磅礴的氣勢和人間煙火的氣息，已然撲面而來！

玉門關！

萬業的心臟猛地一跳，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激動涌上喉頭，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他終于……看到了希望！

但很快，萬業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越是接近希望，越要警惕最后的危險，他現在這副模樣，傷痕累累，衣衫襤褸，渾身血污和沙塵，恐怕還沒靠近城門，就會被守軍當成流民或者匪類抓起來，甚至直接格殺。

必須想辦法整理一下，至少需要看起來像個正常的落難之人。

萬業仔細觀察著通往玉門關的道路，這里是西域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即使臨近傍晚，依舊能看到零星的商隊、駝鈴聲聲，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向關卡，也有一些像他一樣形單影只的行人，風塵仆仆。

萬業的目光，鎖定在距離關卡還有數里之遙的一處小型驛，那里有幾間土坯房和一個簡陋的馬廄，供來不及入關的旅人臨時歇腳，此刻正有裊裊炊煙升起。

“嗯……或許，可以在那里想想辦法，至少討點水喝，清洗一下傷口，”萬業低頭思索，隨即就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破爛的衣衫，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個逃犯，然后拄著樹干，低著頭，混在一支剛剛抵達的小型駝隊后面，向著驛站慢慢走去。

驛站很是嘈雜，充斥著駝馬的腥膻味、各族語言混雜的叫賣聲、伙計的吆喝，萬業小心翼翼地避開人群，目光快速掃視，尋找著機會，他看到驛站角落里的水缸，喉結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但他沒有立刻過去，而是先找了個不起眼的陰影處蹲下，默默觀察。

很快，他注意到了一輛停靠在驛站邊緣的破舊馬車，車夫是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正和一個穿著綢緞、看起來像個中小商賈的胖子在爭執什么，似乎是在討要更高的車資，那胖子一臉不耐煩，卻又似乎急于入關，最終罵罵咧咧地多掏了幾錢銀子，車夫得意地掂量著銀子，轉身走向驛站里的小酒館，顯然是想去喝兩杯，而那胖子則嘟囔著“晦氣”，也向著酒館走去，似乎想先吃點東西。

馬車周圍暫時無人。

萬業的心臟微微加速，武核掃描，車上無人，車夫修為粗淺，胖子略通拳腳，均無威脅。

機會！

萬業不再猶豫，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靠近馬車，飛快地掀開車廂簾子鉆了進去，車廂里放著一個藍布包裹，他迅速打開，里面是幾件半舊的棉布衣服、幾張硬邦邦的烙餅、一個皮質水囊，還有一個小小的錢袋，里面裝著幾塊碎銀和一把銅錢，萬業沒有動錢袋，只迅速拿起水囊和一個烙餅，又抓起一件深色的、相對寬大的外衣，然后，他毫不猶豫地翻身下車，迅速消失在驛站的陰影之中，整個過程不過十幾息的時間。

萬業繞到驛站后方的偏僻處，找到一個堆放雜物的角落，先是將那件破爛染血的黑衣脫下，挖了個淺坑埋掉，然后迫不及待地拔開水囊塞子，貪婪地灌了幾大口清水，甘冽的清水涌入喉嚨，仿佛久旱逢甘霖，讓他幾乎呻吟出來。

“爽……”萬業一聲長嘆，隨后，他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沖洗了臉和手臂，又解開小腿的包扎，忍著痛用清水沖洗掉膿血和腐肉，重新灑上最后一點傷藥，用從那包裹里撕下的干凈布條重新包扎好，最后，他換上了那件順來的深色外衣，雖然不太合身，但至少遮住了滿身的傷痕和狼狽，看起來像個普通的、遭遇了沙暴之類意外的落魄旅人。

做完這一切，萬業將剩下的烙餅小心收好，水囊掛回腰間，深吸一口氣，感受著清水和食物帶來的些許力量，再次走向通往玉門關的大路。

此時，天色已然徹底暗了下來。玉門關巨大的城門正在緩緩關閉，只留下側邊一道小門還開著，有兵士嚴格把守，盤查著最后幾個急于入關的人。

關墻上火把通明，甲胄鮮明的守軍來回巡邏，刀槍在火光下閃爍著寒光，一股肅殺而沉重的氣氛彌漫在關前。

萬業混在最后幾個行人中，低著頭，向著那道小門走去，他的心提了起來，手心里微微見汗，這門是他生的希望，能否進入這道門，將決定他能否真正踏上復仇之路的第一步。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守門隊正模樣的軍官攔住了他，目光銳利地上下打量，其他幾名兵士也握緊了手中的長矛。

萬業壓下心中的緊張，佝僂著身體，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沙啞而疲憊：“軍爺，小的……小的原是走鏢的，路上遭了馬匪，鏢隊散了，就小的一個逃出來，好不容易才走到這里，想進城討個活路……”，他這番話半真半假，配合他此刻狼狽的樣子，倒有七八分可信。

那隊正皺緊眉頭，走近幾步，似乎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傷藥和血腥味，眼神更加警惕：“走鏢的？哪個鏢局？路引呢？”

萬業心中一凜，由于事發突然，來不及反應就慘遭滅門之禍，路引根本沒有帶在身上，他只能硬著頭皮道：“軍爺明鑒，小的……小的路引和行李都被馬匪搶去了，小的死里逃生才僥幸撿回一條命……小的原是威遠鏢局的……”提到威遠鏢局，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真實的嘶啞和悲愴。

“威遠鏢局？”那隊正似乎愣了一下，眼神微微變化，打量得更加仔細了，“黃沙鎮那個威遠？”

“是……”萬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隊正沉默了一下，揮了揮手，對旁邊的兵士道：“搜一下身。”

一名兵士上前，在萬業身上仔細摸索了一遍，除了那個水囊和半塊烙餅，幾兩碎銀以及幾文銅錢，別無長物，那兵士對隊正搖了搖頭。

隊正看著萬業蒼白的臉和明顯帶傷的腿，又看了看他空蕩蕩的雙手和破爛的鞋子，最終似乎信了幾分，嘆了口氣：“黃沙鎮的事，我們也聽說了些風聲，唉，這世道……進去吧，城里不太平，自己找個地方安頓，別惹事！”

說著，他讓開了通路。

萬業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連忙躬身道：“多謝軍爺！多謝軍爺！”

萬業不敢多留，低著頭，一瘸一拐地快步穿過了那扇象征著安全與希望的城門。

踏入城門洞的那一刻，陰涼的風拂過面頰，耳邊傳來城內隱約的市井喧囂。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雖然昏暗卻遠比大漠繁華的街道、鱗次櫛比的房屋、遠處搖晃的燈火……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涌上心頭。

“終于，他從那個地獄般的沙漠里，走出來了！”萬業抬起頭，緊要牙關，強忍著不讓劫后余生的欣喜的淚水從眼中流出。

然而，還不等他稍微放松，街道拐角處，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囂張的呼喝聲由遠及近！

“鎮武堂辦事！閑人閃開！”

幾名穿著玄黑色勁裝、腰佩制式長刀的騎士，簇擁著一個面色倨傲的年輕男子，縱馬馳過街道，絲毫不顧及路上的行人，引得一陣雞飛狗跳，怨聲載道。

萬業立刻閃到路邊屋檐下的陰影里，擦干淚水，低著頭，目光卻如同最警惕的獵人，迅速掃過那幾名騎士。

“鎮武堂，朝廷管轄江湖的爪牙，他們竟然如此囂張跋扈？”萬業眉頭緊鎖。

那為首的年輕男子似乎察覺到萬業的視線，猛地轉頭看來，目光銳利而冰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味道。

萬業立刻收斂所有氣息，低下頭，裝作一副被嚇到的普通難民模樣。

那年輕男子似乎沒發現什么異常，不屑地哼了一聲，一抖韁繩，帶著手下呼嘯而去。

直到馬蹄聲遠去，萬業才緩緩抬起頭，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眼神深處，一絲冰冷的寒芒悄然閃過。

玉門關，到了，但這里，似乎并非樂土。

萬業用手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那本《圣火鍛脈篇》殘卷和僅剩的赤陽丹，這是他生存的資本，然后，緊緊握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