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萬劍噬心」

劍冢合攏的轟鳴尚在回蕩，黑暗便如潮水漫來。長明燈一盞接一盞熄滅，只剩深淵底部那顆暗紅心臟搏動的微光，把石壁映成血色。凌澈的呼吸在寂靜里放大，像被無數耳朵偷聽。斷劍“終焉”插在腳邊，血紋像活物，順著劍脊一次次隆起，又一次次平復，與深淵心跳同拍——咚、咚、咚——每一下都震得他耳膜生疼。

忽然，黑暗里亮起第一簇銀光。一柄殘劍自巖壁掙脫，劍身布滿裂痕，卻發出清越龍吟。緊接著是第二柄、第三柄……眨眼之間，萬劍懸空，劍尖齊指凌澈。沒有風，劍身卻震顫，像饑餓的獸群嗅到血腥。凌澈后退半步，腳跟踩碎一塊骨片——那是百年前某位劍修遺落的指骨，此刻被劍煞激得粉碎。

萬劍動了。它們沒有呼嘯，沒有破空，只是安靜地刺來。第一柄劍貼著他的左臂擦過，留下一道細如發絲的血線；第二柄劍挑開他的衣領，劍氣在鎖骨刻下一道冰痕；第三柄劍直奔心口，卻在觸及皮膚的剎那被“終焉”彈開，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血線連成網，凌澈眨眼便成了血人。溫熱的血落在地面，瞬間被劍煞吸干，變成暗紅冰晶。痛覺被放大，每一次呼吸都像吞進一口碎玻璃。

玄燼的虛影在血霧里浮現，銀發被劍煞吹得獵獵作響。他抬手，指尖凝出一縷漆黑魔焰，卻在觸及劍陣邊緣時被撕得粉碎。“劍冢認主，卻不認魔。”他的聲音第一次帶著凝重，“它們要的是純粹的血，純粹的債。”

凌澈咬緊牙關，齒間滲出血絲：“那就給它們。”

他握住“終焉”一躍而起，斷劍劃出一道圓弧。血紋暴漲，化作黑紅火焰，將靠近的殘劍卷入其中。殘劍在火中扭動，發出凄厲劍鳴，像被活生生剝皮。每焚一柄劍，便有一縷灰白劍意鉆入凌澈體內，沿著經絡橫沖直撞。他的視野開始扭曲——看見百年前劍修在深淵揮劍，看見淵主心臟第一次被釘入鎖鏈，看見母親抱著年幼的他站在舊貨市場，把最后一枚星幣塞進賣 U盤的老者手里。

痛覺與記憶交錯，凌澈幾乎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劍。玄燼的虛影越來越淡，魔焰被劍意逼得節節敗退，最終只能盤踞在他心口，守住最后一寸領地。謝無咎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穿不透劍煞的屏障：“凌澈！守住靈臺！”

凌澈聽不見。他聽見的是自己心跳在胸腔里炸開，像一面被重錘敲擊的鼓。每一次跳動，便有一柄殘劍碎成齏粉；每一次跳動，倒計時便往前跳一秒——【00:54:07】、【00:54:06】……

就在心跳與劍鳴重疊到極致時，深淵底部那顆暗紅心臟忽然裂開一道縫隙。一只嬰兒般的小手從縫隙里探出，五指蒼白，指甲漆黑，輕輕點在凌澈眉心。瞬間，萬劍靜止，懸在空中，像被時間凍結。嬰兒手縮回，心臟合攏，發出滿足的“咕咚”一聲。

靜止只維持了一息。下一瞬，所有殘劍同時崩碎，化作漫天銀沙，被無形的風卷入深淵。銀沙凝聚，凝成一柄完整的劍——劍身漆黑，劍刃無鋒，卻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壓。劍柄刻著兩個古篆：終焉。與凌澈背后那柄斷劍一模一樣，卻完整無缺。

完整之劍緩緩旋轉，劍尖對準凌澈心口，像審判，又像邀請。玄燼的虛影在劍威下幾乎透明，聲音卻透著瘋狂：“握住它！或者讓它刺穿你！”

凌澈抬起右手，掌心早已血肉模糊。他向前一步，五指扣住劍柄。剎那間，深淵的心跳與他的心跳完全同步——咚！咚！咚！——每一次跳動，便有一縷漆黑劍意順著血管涌入心臟，將原本鮮紅的血肉染成墨黑。

劇痛襲來，凌澈卻笑了。笑里帶著血，帶著恨，帶著從退婚那夜就壓在喉嚨里的火。他低吼一聲，將完整之劍猛地插入地面。劍身沒入石中半尺，漆黑劍意如潮水倒卷，沖散深淵最后的紅光。倒計時在腕環上瘋狂閃爍——【00:53:00】——然后驟然靜止，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掐住脖子。

黑暗深處，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像淵主在夢囈，又像某個古老存在在告別。凌澈單膝跪地，右手緊握劍柄，左手撐在冰冷的石面，指縫間滲出黑紅交織的血。他的影子被劍光拉得很長，像一條從深淵爬出的龍，又像一柄尚未開刃的刀。

劍冢深處，萬劍沉寂。

凌澈抬頭，眼底漆黑一片，卻映著星輝。

“債，開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