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的指尖還沾著朱砂粉末，目光掃過墻角那堆廢棄木料時，喉結(jié)輕輕動了動。他沒回頭，只對王奎說：“王伯，借你的煙桿用用。”

王奎把旱煙桿遞過去，只見宋陽捏著煙桿尾端，突然朝著木料堆擲過去。“哐當”一聲，煙桿撞在塊木板上，驚得幾只老鼠竄出來。木料堆里卻沒任何動靜，只有風吹過木板縫隙的嗚咽聲。

“是我眼花了？”王奎撓撓頭。

宋陽沒說話，走到棺材旁，俯身細看死者的臉。黃紙已經(jīng)被風吹到一邊，露出張青紫的臉，嘴唇卻紅得異常。他從皮囊里掏出根銀簪——那是他祖母留下的物件，簪頭打磨得極尖——輕輕撬開死者的嘴。

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飄出來。

“氰化物？”王奎臉色一變，“可仵作驗過，說不是中毒。”

“不是氰化物。”宋陽用銀簪刮了點死者口腔里的殘留物，“這味道更淡，帶點甜氣，是‘牽機引’的味道。”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宋家的醫(yī)案里記過，這是種用曼陀羅和鉛粉熬的毒，不會立刻致命，只會讓人肌肉僵硬，像提線木偶一樣任人擺布。”

他突然抓起死者的手，食指關(guān)節(jié)處有個極小的針孔，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宋陽用銀簪尖在針孔周圍劃了圈，皮膚下滲出點黑血。

“先用針刺入關(guān)節(jié)，注入牽機引，等毒素蔓延，再用浸過錫鉛熔液的麻繩捆住四肢——這樣既能讓死者保持站立或行走的姿勢，又不會留下明顯的勒痕。”宋陽站起身，目光掃過院子，“兇手讓死者自己‘走’進棺材，再用某種手法讓他斷氣，偽裝成自殺。”

王奎聽得后背發(fā)涼：“那……那兇手是誰？總不能是鬼吧？”

“是人，而且很懂宋家的驗尸術(shù)。”宋陽指向墻角那堆木料，“剛才躲在那里的人，腳印和死者腳踝處的麻繩勒痕吻合，都是左腳稍重，右腳偏輕——是個跛子。”

他突然朝著木料堆朗聲道：“江北殘刀的人，既然來了，何必躲著？三百年前，你們的先祖被宋家人追得像喪家之犬，難道現(xiàn)在還想重蹈覆轍？”

話音剛落，木料堆突然“嘩啦”一聲塌了。一個穿黑布衫的男人從里面滾出來，左腿果然有些跛，手里握著把短刀，刀身上刻著朵殘缺的梅花。

“宋家人……果然難纏。”男人聲音嘶啞，像是砂紙磨過木頭，“不過你祖父當年可沒這么好運，死在牽機引下時，可比這棺材鋪老板狼狽多了。”

宋陽的瞳孔猛地一縮。他祖父二十年前死于一場“意外”，當時仵作定論是急病猝死，可他父親臨終前說過，祖父死時手里攥著半朵梅花——和這刀身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是你們殺了我祖父？”宋陽的手按在腰間的銀針上，指節(jié)泛白。

“是又怎樣？”男人冷笑，“江北殘刀欠宋家的，三百年前就該還了。當年宋慈斷了我們先祖的財路，害得我們流落江北，這筆賬，總得慢慢算。”

他突然揮刀朝宋陽砍過來，刀風帶著股鐵銹味。宋陽側(cè)身避開，同時從皮囊里掏出個小陶罐，反手潑出一把草木灰。男人被灰迷了眼，罵了聲臟話，揮刀亂砍。

宋陽趁機繞到他身后，抓起晾尸架旁的一根麻繩，猛地纏上男人的右腿。這繩子是他剛才檢查時特意留意的，粗細正好能卡住關(guān)節(jié)——就像對付死者的那根麻繩一樣。

“唔！”男人腿一軟，單膝跪地。宋陽沒給他起身的機會，一腳踩在他的手腕上，短刀“當啷”落地。

“說，你們組織里還有誰？”宋陽的銀簪抵住男人的咽喉，“知府公子、糧行掌柜……是不是都是你們殺的？”

男人突然笑起來，笑聲像破鑼：“殺他們？不過是給宋家人遞個信罷了。江北殘刀要的，從來不是幾條人命……”他突然猛地低頭，用牙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不好！”宋陽想阻止，已經(jīng)晚了。男人嘴角涌出黑血，眼睛瞪得滾圓，臨死前還死死盯著宋陽，像是在說什么詛咒。

王奎趕緊沖過來，探了探男人的鼻息，搖搖頭：“沒氣了……這到底是個什么組織，殺了人還敢留活口？”

宋陽撿起那把短刀，刀身冰涼，刀柄內(nèi)側(cè)刻著個“七”字。

“第七個動手的人。”他摩挲著那個字，“江北殘刀的規(guī)矩，每個動手的人都按編號排序。”他抬頭看向遠處的城墻，陽光正好照在城樓上的匾額上，“他們在挑釁，用一條條人命，逼我出手。”

王奎看著地上的尸體，又看看那口棺材，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昨天夜里，有人看見一個穿黑布衫的跛子在棺材鋪附近轉(zhuǎn)悠，手里提著個木盒，像是裝著什么貴重東西。”

宋陽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腰間，那里果然有個巴掌大的木盒。他打開一看，里面是塊玉佩，玉上刻著個“江”字。

“江家？”王奎驚呼，“是城南的江員外家？”

宋陽捏著玉佩，指腹感受到玉面的冰涼。他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就往院外走：“王伯，備馬，去江家——第八個目標，可能是江員外。”

馬蹄聲敲在青石板路上，宋陽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他摸了摸腰間的《洗冤集錄》，書頁里似乎還留著先祖的溫度。

三千年的傳承，三百年的恩怨，這一次，他不會讓江北殘刀再前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