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安靜等待的第三日，阿晴正坐在窗邊，就著天光仔細(xì)繡著那方青竹手帕，房門卻被輕叩了兩聲。

她開門，只見凌崖站在門外。

“先生？”阿晴有些意外，此刻并非飯點(diǎn)，而他的模樣也不像是來道別的。

“鎮(zhèn)東有處小市，售賣些山野雜貨，偶有修士也會去碰碰運(yùn)氣，尋些有趣玩意。”凌崖語氣尋常，仿佛只是隨口一提，“整日枯坐無益，可愿隨我去走走？”

這個提議出乎阿晴的意料。她看向凌崖，他神色平淡，似乎真的只是一時興起，想找個伴逛逛那所謂“偶有修士出沒”的市集，打發(fā)這等待的無聊時光。這理由放在他身上，竟顯出幾分合乎情理的隨意。

“我……我愿意的。”阿晴放下針線，輕聲應(yīng)道。能出去走走，總好過獨(dú)自在房中胡思亂想。

小鎮(zhèn)東頭的市集確與主街不同，少了些喧囂，多了些山野氣息。攤位上多是藥材、獸皮、礦石乃至一些形制古怪的舊物，往來之人中也偶見幾個氣息與凡人不同的修士，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攤位。

凌崖緩步其間，目光偶爾在某些不起眼的物件上停留一瞬，卻并未出手購買。阿晴安靜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小心地不擋住他人，目光好奇地掠過那些奇特的商品，卻從不伸手觸碰。

經(jīng)過一個賣草藥的老翁攤前，阿晴的腳步慢了下來。攤子上有一種曬干的褐色草根，她認(rèn)得，母親病重咳嗽時，郎中的藥方里似乎就有這么一味，只是價格不菲。

凌崖察覺她的停頓，側(cè)頭看來。

阿晴連忙收回目光，低聲道：“沒什么，只是……看著有些眼熟。”

凌崖的視線在那草根上掠過，又落回她微微抿緊的嘴唇上，并未多言，只道：“跟緊。”

又行了一段，一個賣女子飾物和繡樣的攤子出現(xiàn)在路邊。攤主是位熱情的大娘，見到阿晴清秀卻衣著簡樸，便拿起一支雕成小小萱草花的木簪招呼：“姑娘，瞧瞧這簪子，手工多細(xì)致！襯你得很哩！”

阿晴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木簪確實(shí)精巧，萱草花的形態(tài)柔韌可愛。但她立刻搖了搖頭，輕聲道：“多謝大娘，我……我不需要。”她囊中羞澀，此去仙門吉兇未卜，豈是能買這些無用之物的時候。

凌崖原本已走過攤位，聞言卻停下腳步，折返回來。他目光掃過那攤子，并未看那支萱草花簪，反而指向旁邊一堆不起眼的深青色絲線：“這個如何賣？”

大娘一愣，忙道：“客官好眼力，這是上好的靈蠶絲線，韌性足，不易褪色，只是顏色深，買的人少，便宜得很，三文錢一束。”

凌崖拋給她一小塊碎銀：“都包起來。”

大娘喜出望外，連忙將七八束絲線仔細(xì)包好遞過。

凌崖接過那包絲線，轉(zhuǎn)而便遞給了身旁略顯愕然的阿晴。

“拿著。”

“先生，這太貴重了……”阿晴手足無措，那碎銀遠(yuǎn)不止三文錢。

“顏色沉，耐臟，縫補(bǔ)衣物或是繡些實(shí)用圖樣，正合適。”他語氣平淡，理由實(shí)際得讓人無法拒絕，仿佛只是隨手買了一件工具，“既跟我出來，總不能空手回去。”

阿晴抱著那包沉甸甸的絲線，指尖能感受到絲線柔韌的質(zhì)感。她低下頭，喉間微哽，低聲道：“……多謝先生。”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陣略顯刺耳的嬉笑聲。幾個衣著光鮮、配著劍的年輕男女走過，好奇又略帶鄙夷地打量著市集，其中一人指著凌崖和阿晴，對同伴笑道：“看哪，這還沒進(jìn)仙門呢，就學(xué)凡人逛起集市、送起禮來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弟子，這般閑情逸致。”

阿晴臉頰瞬間漲紅，抱著絲線的手收緊了些。

凌崖卻恍若未聞，甚至連眼風(fēng)都未曾掃過去一絲。他對阿晴淡淡道：“走吧，前頭似乎有賣舊書簡的攤子，或許能翻到幾冊地方志趣。”

他的無視是如此徹底而自然，仿佛那些嘲諷只是幾聲微不足道的蟲鳴。那種超然物外的平靜，莫名地感染了阿晴，讓她心中的窘迫漸漸消散。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上他的腳步，不再理會身后的目光。

他在舊書攤前翻看一本殘破的山水游記，她就在一旁安靜等著，看著他將那本并不起眼的舊書買下。

日頭漸西，兩人沿著來路往回走。阿晴抱著絲線和書，心中那片因未知未來而籠罩的迷霧，似乎被這短暫的市集之行驅(qū)散了些許。她偷偷看向身旁的男子，他依舊沉默寡言，側(cè)臉在夕陽下顯得有些模糊。

她忽然覺得，這位看似疏離的先生，內(nèi)心或許并不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冷漠。只是他的關(guān)懷，如同他方才買下絲線的舉動一樣，藏得極深，尋不到任何刻意痕跡。

回到客棧門口，凌崖并未再多言，只道：“明日清晨，山門前見。”

“是，先生。”阿晴頷首，看著他轉(zhuǎn)身離去，這次，她心中少了些不安，多了份難以言喻的踏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