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歇云未散,山間彌漫著濕潤的泥土與草木清氣。
阿晴早已起身。她沒有立刻驚動客人,而是先輕手輕腳地去了鄰舍一趟。隔壁住著的是心地善良的王大娘,兒子在鎮上做活,平日對她們母女多有幫襯。
“王大娘,”阿晴的聲音帶著懇求,將懷里小心揣著的幾枚還帶著體溫的銅錢遞過去,“我娘……就托付您多看顧幾日了。我這就去流云宗試試運氣,若能成,定回來報答您!”
王大娘推拒著錢,嘆口氣:“傻孩子,跟大娘還見外。你放心去,你娘有我看著,一口熱飯少不了她的。只是那仙門路遠,你一個人……”
“我……我同一位先生一起去。”阿晴低聲解釋,臉上微熱。
王大娘愣了一下,朝她家茅屋望了望,似乎明白了什么,終是收下了那點錢,用力點頭:“好,好,有人同行就好。快去快回,萬事小心。”
安排妥當,阿晴才回到屋里。她換上一身最整潔的舊衣,發髻挽得一絲不茍,身旁放著一個小小的、空癟的布包袱。她將最后一點溫熱的米粥仔細喂給母親。老婦人的氣色似乎比往日略好,呼吸也平穩了些,她渾濁的眼中含著擔憂與微光,枯瘦的手緊緊攥了女兒一下。
“娘,王大娘會來照看您。等我回來。”阿晴聲音輕柔,帶著不容動搖的堅定。
凌崖靜立門外,將屋內的低語與鄰舍的交談聽在耳中,并未催促。直至阿晴出來,對他鄭重地行了一禮:“先生,勞您久等。我已安排妥當,可以走了。”
“走吧。”凌崖頷首,并無多言,轉身便沿著泥濘的山路行去。
阿晴最后回頭望了一眼那間茅屋和王大娘站在門口的身影,快步跟上。她的腳步起初有些遲疑,但很快變得堅定。
山路崎嶇難行,對于不常遠行的阿晴而言,并非易事。她咬著唇,努力跟上前面那個看似步幅不大、卻總讓她需小跑才能追上的背影。衣裙很快被道旁的露水打濕,沾上泥點,呼吸也漸漸急促。
凌崖不曾回頭,速度卻微妙地放緩了些許。在一處陡坡前,他狀似無意地停下,俯身拂去靴上并不存在的泥土。待阿晴氣喘吁吁地跟上,他才繼續前行。
日頭漸高,林間悶熱起來。
“歇一刻。”凌崖的聲音從前頭傳來,他已在一塊背陰的青石上坐下,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個皮質水囊,仰頭飲了一口。
阿晴依言在幾步外的樹根處坐下,用袖子拭去額角的細汗,嘴唇微干。
就在這時,那水囊被遞到了她面前。
“喝點。”凌崖目光看著別處,語氣平淡。
阿晴一怔,連忙擺手:“不,不用了,先生,我……”
“山路還長,莫要中暑,反誤行程。”他打斷她,理由充分且不容拒絕。
阿晴遲疑片刻,終究是渴極了,低聲道謝,雙手接過,小口小口地喝著清水。水溫清涼甘甜,一路熨帖到心里,驅散了不少疲憊。她偷偷抬眼看向凌崖,他依舊看著遠山側影,側臉線條冷峻,卻在此刻顯得不那么難以接近。
休憩片刻后再次上路,阿晴覺得腳下的路似乎好走了些,那股莫名的疲憊感也消散了許多。她自然不知,是前方那人悄然釋出的氣息拂開了礙事的碎石斷枝,一絲微不可察的靈力正溫養著她疲乏的筋骨。
晌午過后,山路盡頭終于出現了人煙。一座名為“棲云”的小鎮依著官道而建,是前往流云宗的必經之地。此刻,小鎮遠比往日熱鬧,青瓦灰墻間人流如織,多了許多面帶憧憬、風塵仆仆的年輕人,顯然都是奔著那場“仙緣”而來。
一入鎮,喧囂便撲面而來。販夫走卒的叫賣聲格外響亮,客棧酒肆更是人滿為患。
“聽聞仙師們三日后才正式開山門考核呢!”
“正好,在此歇歇腳,養精蓄銳。”
“快去找個住處,晚了怕是連柴房都沒了!”
類似的交談聲隨處可聞。
凌崖穿行在人群中,對周遭的喧鬧視若無睹,步伐從容。阿晴小心地避讓著行人,目光卻忍不住被那些琳瑯滿目的貨品吸引——熱氣騰騰的包子、色彩鮮艷的頭繩、精巧的草編蚱蜢……每一樣都是她生活中遙遠而模糊的存在。她看得專注,幾乎忘了前行,直到差點撞上突然停下的凌崖。
他停在一個賣蒸餅的攤子前,拋給攤主幾個銅錢,買了兩個熱氣騰騰的餅子,隨手遞了一個給她。
“拿著。”
阿晴臉一熱,又想推拒:“先生,我……”
“趕路需體力。”他言簡意賅,自己已拿著另一個餅子向前走去。
阿晴握著那溫熱的餅,面皮的香氣鉆入鼻尖,她遲疑了一下,小口咬了下去。粗糙的面食口感,卻帶著實實在在的暖意和飽足感。她慢慢吃著,默默跟在他身后。
凌崖似乎對小鎮很熟悉,穿街過巷,最終走向一家看起來稍顯清靜、卻也干凈整潔的客棧“悅來居”。
“兩間房,三日。”他對掌柜道,語氣平常,仿佛早有預料。
掌柜抬頭,看到凌崖氣度不凡,雖衣著簡單,卻不敢怠慢,只是面露難色:“客官,實在抱歉,上房早已訂滿,如今只剩最后一間普通客房了,還是剛退掉的。您看……”
凌崖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阿晴連忙小聲開口:“先生,我……我在檐下角落對付幾晚就好,不必破費……”
凌崖并未看她,只對掌柜道:“就要那間。”他付了定錢,接過房門木牌,這才看向阿晴,“你住房間。我自有去處。”語氣不容置疑。
安頓好住處,凌崖帶著阿晴在鎮上簡單用了飯。飯后,他將阿晴送回客棧門口。
“你在此休息,無需亂走。三日后,我來尋你一同上山。”他交代完,身影便匯入人流,不知去向。
阿晴站在客棧門口,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滿了感激與不安。她捏著那枚粗糙的木牌,轉身走進略顯昏暗的客棧樓梯。房間很小,僅一床一桌一凳,但對她而言已足夠好。
她放下空癟的包袱,坐在床沿,卻毫無睡意。窗外傳來鎮上的喧囂,那些關于考核、關于仙門的議論斷斷續續傳來,讓她心生向往,又愈發忐忑。她從懷中掏出那枚王大娘最終還是塞回給她的銅錢,緊緊握在手心。
窗外的喧囂漸漸沉寂,而她的心卻無法平靜。三日的等待,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