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仲夏總來得熱烈。小滿過后，小院里的青梅樹掛滿了青黃相間的果子，沉甸甸地壓彎了枝頭，風一吹，就晃出滿院的青澀果香。沈知微提著竹籃站在樹下，剛踮腳摘了幾顆熟透的青梅，就聽見院角傳來“撲通”一聲悶響，緊跟著是謝舟微帶著笑意的驚呼。

她轉(zhuǎn)身望去，只見淺塘邊的青石板上濺了一圈水花，謝舟微正趴在塘邊，半截褲腿浸在水里，手里還攥著一只剛撈起的小龍蝦，蝦鉗正夾著他的袖口。蘇念安蹲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漁網(wǎng)還歪在一邊——顯然，剛才是兩人搶著撈蝦，才讓謝舟微栽了個小跟頭。

“慢點跑，仔細摔進塘里。”沈知微快步走過去，掏出手帕給謝舟微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又把他濕了的褲腿卷起來，“這塘水看著淺，底下的青苔滑得很，要是摔下去，娘可要生氣了。”

謝舟微吐了吐舌頭，把小龍蝦放進旁邊的竹簍里，小聲道：“娘，我跟念安哥在幫你撈蝦呢，晚上做醉蝦好不好？”他去年嘗過一次沈知微做的醉蝦，鮮中帶甜的滋味記到現(xiàn)在，如今見塘里的小龍蝦多了，就總想著再來一次。

蘇念安也跟著點頭，晃了晃手里的漁網(wǎng)：“沈阿姨，我們撈了好多呢，夠晚上吃的了！”他說著，把漁網(wǎng)伸進水里，又撈起兩只小龍蝦，得意地舉到沈知微面前。

沈知微笑著揉了揉兩人的頭，指著竹簍里的青梅：“行，晚上做醉蝦。不過你們得先幫我把青梅摘完，不然呀，就只能看著我跟你蕭叔叔、爹爹吃了。”

“我摘！”謝舟微立刻站起來，踮著腳去夠低處的青梅，小手指捏著果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一顆青梅就落進了竹籃里。蘇念安也不含糊，找了根長竹竿，一頭綁上小鉤子，勾住高處的枝條，讓謝舟微夠得著。兩人配合著，不一會兒就摘了小半籃青梅。

蕭玦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手里拿著一卷書，目光卻沒落在書頁上，而是看著塘邊忙碌的三人，嘴角噙著笑意。他這幾日跟著謝臨舟去茶園打理，皮膚曬黑了些，卻少了幾分京城王爺?shù)木兄敚嗔诵┙祥e人的自在。見沈知微提著竹籃走過來，他放下書，起身幫忙：“這些青梅，是要釀新酒了？”

“是呢。”沈知微把青梅倒在石桌上，挑揀著里面的壞果，“去年的青梅酒還剩兩壇，今年多釀些，留著冬天喝，也給你帶些回京城。”

蕭玦拿起一顆青梅，擦了擦表皮的絨毛，放進嘴里咬了一口，酸澀的滋味讓他皺了皺眉，又忍不住笑：“還是這么酸。去年喝你釀的酒，只覺得清甜，倒忘了生青梅這么難入口。”

“釀酒要先把青梅的澀味腌掉。”沈知微說著，從屋里端來一盆粗鹽，“等會兒把青梅用鹽搓一搓，腌上半日，再用清水泡兩天，去了澀味，加冰糖封壇，等上三個月，就成了。”她一邊說，一邊示范著，將青梅放進盆里，撒上粗鹽，輕輕揉搓著表皮。

謝臨舟從外面回來時，正好看見這一幕。他手里提著一捆新鮮的蘆葦葉，是從湖邊割來的，準備晚上包粽子——再過幾日就是端午，江南人家總愛包些肉粽、豆沙粽，沈知微還想著包些青梅粽，嘗嘗新味。

“回來得正好。”沈知微抬頭看見他，笑著道，“蕭大哥正問我釀酒的法子，你也來搭把手，把這些青梅洗了。”

謝臨舟放下蘆葦葉，走過去拿起一顆青梅，擦了擦遞給謝舟微：“先嘗嘗，酸不酸？”

謝舟微接過，咬了一小口，立刻皺起了臉，把青梅吐回謝臨舟手里：“好酸！爹爹騙人，一點都不好吃！”

眾人都笑了。謝臨舟把青梅扔進竹籃，揉了揉他的頭：“現(xiàn)在酸，等釀成酒就甜了。就像你讀書，現(xiàn)在覺得難，等學會了，就能懂里面的道理了。”

謝舟微似懂非懂地點頭，又跑去跟蘇念安撈蝦了。沈知微與謝臨舟、蕭玦三人坐在葡萄架下，一邊處理青梅，一邊說著話。蕭玦說起京城的端午習俗，宮里會辦龍舟賽，王公大臣家會互送粽子和香囊；沈知微則說起江南的端午，家家戶戶會在門上掛艾草、菖蒲，孩子們手腕上系著五彩繩，還要去湖邊看民間的龍舟賽。

“明日我們?nèi)ズ吙待堉郯桑俊鄙蛑⒑鋈惶嶙h，“念安跟舟微還沒看過，正好讓他們熱鬧熱鬧。”

“好啊！”謝舟微立刻跑過來，拉著謝臨舟的衣角，“爹爹，我要去看龍舟！還要系五彩繩！”

蘇念安也跟著附和：“我娘說，五彩繩要在端午早上系，能辟邪呢！沈阿姨，你會編嗎？”

“會。”沈知微笑著點頭，“晚上我就編，給你們每人編一條，再編兩個香囊，里面裝些艾草和薄荷，戴著涼快。”

傍晚時分，青梅終于處理完了。沈知微把腌好的青梅放進瓷缸里，倒上清水，又在缸口蓋了塊紗布，防止蚊蟲掉進去。謝臨舟則在廚房忙活，把小龍蝦洗凈，用酒、醬油、糖腌著，準備做醉蝦；蕭玦坐在院中，看著謝舟微和蘇念安在塘邊玩打水漂，偶爾也撿起一塊石子，示范著怎么才能漂得更遠。

晚飯時，桌上擺著醉蝦、清蒸魚、炒青菜，還有一碗青梅湯。醉蝦鮮中帶甜，青梅湯酸甜解暑，謝舟微和蘇念安吃得不亦樂乎，連飯都多吃了半碗。飯后，沈知微拿出彩線，坐在燈下編五彩繩。謝臨舟陪著蕭玦喝茶，謝舟微和蘇念安則趴在旁邊，看著沈知微的手指翻飛，彩線在她手里漸漸變成了五顏六色的繩子。

“沈阿姨，我要紅色和綠色的。”蘇念安指著彩線說。

“我要藍色和黃色的！”謝舟微也跟著說。

沈知微笑著應下，很快就編好了兩條五彩繩，分別系在兩人的手腕上。又編了兩個香囊，一個繡著梅花，一個繡著海棠，分別送給蕭玦和謝臨舟。

蕭玦接過香囊，放在鼻尖聞了聞，薄荷的清涼混著艾草的清香，格外舒服：“還是你手巧，這香囊比京城賣的還精致。”

謝臨舟拿起繡著梅花的香囊，笑道：“去年你送的長命鎖，舟微天天戴著，今年這香囊，我也天天帶著。”

夜色漸深，蘇念安被蘇文接走了，謝舟微也困得打哈欠，被沈知微抱進屋里睡覺。院中的葡萄架下，只剩下謝臨舟和蕭玦。兩人坐在石凳上，喝著青梅湯，看著天上的月亮。

“明年，我可能要晚些來。”蕭玦忽然說，“陛下近來身體不大好，朝中事務多，我得在京城多待些日子。”

謝臨舟點頭，理解地說：“國事為重。你放心，等你來了，今年的新酒正好開封，我們再一起去煙雨樓，看江南的秋景。”

蕭玦笑了笑，端起碗與謝臨舟碰了碰：“好，就這么說定了。我還等著聽舟微背詩，等著嘗你家的青梅粽呢。”

月亮升到中天，灑下一片清輝。小院里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葡萄葉的沙沙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蛙鳴。沈知微從屋里出來，走到謝臨舟身邊，輕輕靠在他肩上。三人看著天上的月亮，心里都滿是安穩(wěn)——這樣的夏夜，有親友在側(cè)，有稚子安睡，有青梅的香氣縈繞，便是最難得的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