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夜歸人
- 界元紀
- 軒諾.
- 2887字
- 2025-08-23 18:42:45
午夜,雪片像被撕碎的紙錢,從云荒北麓一路飄到南嶺。
風在山谷里打著旋兒,發出女人嗚咽似的尖嘯。
凌塵蜷在一處背風的石凹里,胸口起伏得像破風箱。
粗布外袍早已凍成硬殼,左耳缺口的疤痕結了冰,像一枚冷白色的月牙。
他右手死死攥著從溫泉底帶上來的紫色玉簡,指節因用力而發青。
耳邊,墟靈的聲音忽遠忽近:
“再往前三十里,有云荒的暗哨;向后十里,是裂角螭龍的冬眠洞。你選一個。”
凌塵沒回答。
他抬頭,看見濃墨似的云層里偶爾裂開一道紫電,像誰在黑布上撕開細縫,露出后面那只窺視的眼睛。
他知道,那是鴻蒙道祖第一次投下的注視——也是他僅剩三年的倒計時開始的第一夜。
石階盤旋向下,潮氣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
地牢最深處,一名女子被四條鎖魂釘釘住手腕與踝骨,吊在離地半尺的空中。
她素衣染血,鬢發垂落,卻掩不住那張過分蒼白的臉。
凌青蘿,云荒上一代嫡脈天驕,十六年前獨闖古戰場帶回“玄黃母氣”,卻在生下凌塵后被定為“廢脈”。
她的眉心,有一點與凌塵一模一樣的淡色朱砂,只是顏色更暗,像干涸的血痂。
“嗒……嗒……”
腳步聲由遠及近,火把的光在墻上投下搖晃的影子。
凌青蘿抬眼,看見執刑長老凌絕峰提著一盞青色風燈,燈罩上繪著“竊天”紋。
“考慮得如何?”凌絕峰聲音沙啞,像銹鐵刮過瓷面。
“交出母氣下落,換你兒子一命。”
凌青蘿干裂的唇動了動,聲音輕得像雪落:“我兒子……早就被你們判了死刑,不是么?”
凌絕峰冷哼,抬手一翻,燈罩里跳出一縷紫火。
紫火化作鎖鏈,纏住女子左臂,皮膚發出“哧哧”焦響。
血珠滴落,在地面匯成小小一灘,卻詭異地沿著石縫游走,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字——“塵”。
同一時刻,三十里外的風雪里。
凌塵忽然心口劇痛,像有烙鐵穿胸而過。
他彎下腰,哇地吐出一口血,落在雪上,竟也緩緩匯成“塵”字。
“母親……”
少年眼底血絲炸開,腦海里掠過零碎畫面:
石牢、紫火、女人被吊起的手腕……
“墟靈!”
“聽到了。”墟靈的聲線第一次沒了笑意,“有人在用血親溯源陣逼你現身。”
凌塵用袖子抹掉唇角血跡,聲音沙啞卻決絕:“告訴我,最快潛回祖祠的路線。”
“路線有,但你得先活著穿過螭龍洞。”
少年抬頭,望見遠處黑黢黢的山口,像巨獸張開的咽喉。
他緊了緊懷里紫色玉簡——
“那就穿。”
風從洞口倒灌,帶著硫磺與腐肉的味道。
凌塵貼著洞壁挪步,指尖摸到巖壁上一排排月牙狀凹痕——那是龍爪的抓痕。
洞內并不暗,石縫間流淌著赤紅的巖漿,像大地的血脈。
忽然,一聲低沉的吐息從深處傳來。
“呼——”
熱浪撲面,凌塵額前碎發瞬間卷曲。
裂角螭龍盤踞在巖漿池中央,鱗片黑紅相間,脊背一排倒刺,像熔巖里長出的刀山。
龍角自根部斷裂,斷口處纏著半截紫色鎖鏈——正是第一章末尾出現的“道”字鎖鏈。
龍睜眼,金色豎瞳鎖定少年,喉嚨滾動,發出金屬摩擦般的低笑:“人類幼崽,也敢打擾本座冬眠?”
凌塵沒有退。
他右手一翻,掌心浮現一道銀色旋渦——元墟界入口。
旋渦里,一縷透明刀芒“嗆”然彈起,凝成實體,刀身無名,卻映出少年決絕的臉。
“借路,或者——死!”
回答他的是一口龍息。
熾白火焰化作龍形,咆哮而來。
凌塵足尖一點,身形貼地掠出,刀芒劃破焰浪,發出裂帛般聲響。
火焰被劈開的瞬間,龍尾橫掃,石壁被掃出一道深溝。
碎石飛濺,一塊拳頭大的赤紅鱗片崩到凌塵腳邊。
他彎腰拾鱗,掌心立即被燙出焦痕,卻順勢將鱗片拋向空中。
“墟靈!”
“收到。”
鱗片在半空炸成赤色光雨,凝成一只火焰囚籠,反向扣向螭龍。
龍怒吼,鎖鏈嘩啦作響,斷角處紫光大盛,竟將火焰囚籠撕得粉碎。
就在這一瞬,凌塵已欺身至龍腹下方。
無名刀自下而上,劃出一道銀色月弧。
“叮——”
刀鋒與逆鱗相撞,火星四濺。
龍鱗未破,凌塵虎口卻已崩裂,鮮血沿刀柄淌進護腕。
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卻聽見母親在地牢的悶哼——血親溯源陣同步傳來灼燒感。
怒火與劇痛交織,少年喉間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
銀色刀芒陡然暴漲,化作三丈匹練,狠狠劈在龍腹同一位置。
“嗷——”
裂角螭龍第一次痛吼,腹部被撕開一道尺余長口子,巖漿般的龍血潑灑。
血落地面,發出“嗤嗤”腐蝕聲。
凌塵借力后翻,落地時單膝跪倒,胸口劇烈起伏。
龍血濺在他左耳缺口,那月牙形疤痕忽然發燙,像被重新烙鐵。
一縷黑霧自疤痕滲出,化作細小鎖鏈,倏地纏上龍角斷口處的紫鏈。
“咔噠”一聲輕響,紫鏈竟被黑霧啃出一個缺口。
螭龍驚懼后退,鎖鏈嘩啦落地,化作流火消散。
它看凌塵的眼神變了,從嘲諷變成忌憚,最終低吼一聲,讓開了通往深處的路。
少年拄刀喘息,聲音低啞:“謝了,大塊頭。”
龍瞳深處,倒映出他左耳疤痕上那絲詭異的黑線——像活物般微微蠕動。
洞窟盡頭,是一條廢棄的運棺密道,直通祖祠下方。
石壁潮濕,水珠落在頸后,像冰冷的吻。
凌塵指尖燃起一縷銀色火苗——元初之火,照明不過寸許,卻能讓他看清石壁上的刻痕。
那些刻痕是歷任族長親手鑿下的“族譜”。
他看見自己的名字:
“凌塵,零品氣運,廢脈,建議——獻祭。”
鑿痕極新,刀口還帶著石粉。
少年指尖撫過那行字,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獻祭?”他低低地笑,笑聲在狹窄地道里回蕩,像碎冰相撞。
“那就看看誰先成為祭品。”
墟靈忽然出聲:“前面三丈左轉,有守獄護衛兩名,筑基后期。”
凌塵閉眼,深呼吸,心跳從狂亂趨于平穩。
睜眼時,眼底銀色星云緩緩旋轉。
“左邊那個交給你,右邊那個——我來。”
“好。”
下一瞬,黑暗里掠過兩道銀芒。
左邊護衛只來得及看見同伴的頭顱高高飛起,便覺喉嚨一涼。
血噴在石壁族譜上,正好蓋住“獻祭”二字。
最底層的水牢,鐵門銹跡斑斑。
凌塵推門時,鎖鏈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火把光暈里,女人緩緩抬頭,瞳孔在看見少年的剎那驟然收縮。
“塵兒……”聲音輕得像雪落。
凌塵喉頭滾動,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他幾步沖上前,跪在母親腳下,雙手顫抖著去解鎖魂釘。
鎖釘紋絲不動。
“別白費力氣。”凌青蘿微笑,唇角血絲蜿蜒,“這是竊天釘,需要族長血印。”
她目光落在少年左耳,眼神一黯,“你的耳朵……還疼嗎?”
凌塵搖頭,聲音哽咽:“我帶你走。”
凌青蘿抬起被釘住的右手,指尖輕觸少年臉頰,冰涼。
“聽我說,”她聲音極低,卻字字清晰,“祖祠供桌第三塊青磚下,有母親留給你的最后一件禮物。”
“什么?”
“一把鑰匙,也是一把刀,能開竊天大陣,也能……殺我。”
凌塵瞳孔驟縮。
凌青蘿卻笑了,那笑容像雪夜里最后一朵將熄的燈花。
“母親活不長了,但你還要活下去,帶著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鐵門外,忽然傳來腳步。
凌青蘿臉色一變:“快走!凌絕峰來了!”
凌塵咬牙,抬手按在母親掌心,一縷銀色元初之力悄然渡入,化作細如發絲的鎖鏈,將竊天釘暫時穩住。
“等我。”
少年轉身,背影在火把下被拉得很長,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鐵門合攏的瞬間,凌青蘿輕聲呢喃:“別回頭……”
凌塵沿密道疾奔,心跳如鼓。
轉角處,他忽然一腳踩空——
地面竟被人提前挖空,鋪了薄薄一層冰殼!
少年墜入黑暗,耳邊風聲尖嘯。
落地前,他看見石壁上一行新刻的血字:
“欲破竊天,先毀己心。”
血字下方,擺著一面銅鏡。
鏡中,映出玄皓的臉——
少年玄皓,錦衣玉冠,嘴角帶笑,指尖卻捏著一顆尚在跳動的心臟。
心臟表面,赫然刻著與凌塵左耳一模一樣的月牙缺口。
鏡里玄皓抬眼,與鏡外凌塵對視,薄唇輕啟:
“弟弟,你的心,我要了。”
鏡面轟然炸裂,黑暗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