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竊火童子
- 界元紀
- 軒諾.
- 3140字
- 2025-08-23 18:43:07
黑暗像一頭巨獸,把凌塵連人帶呼吸囫圇吞下。
失重只持續三息。
第一息——耳膜鼓脹,心跳在顱腔里撞出鼓點;
第二息——風聲被拉長成尖嘯,像無數小鬼在耳邊嘶喊;
第三息——“砰!”
冰水四濺,寒意瞬間透骨。
凌塵整個人砸進一口古井。
水溫極低,卻未結冰;水面在他落下一秒后自動合攏,像什么也沒發生過。
黑,極致的黑。
可黑暗里,有聲音——
“咚……咚……咚……”
緩慢、沉重,像遠古心臟在井壁另一側搏動。
凌塵屏住呼吸,牙齒打顫,左耳缺口處卻詭異地發燙。
一縷幽紫色的光,自水下亮起,蜿蜒如蛇,盤繞在他腳踝。
那光帶著細微的電弧,“滋滋”作響,竟將他整個人拖向井底。
井水被紫光切割成無數碎片,折射出詭異畫面——
他看見一名錦衣少年立于高臺,劍指自己;看見母親被釘在火中;看見自己胸口破開,心臟被一只戴著紫玉扳指的手捏碎。
畫面一一碎裂,化作血色銘文,鉆入他皮膚。
冰冷觸感從四肢匯集到心口,最終凝成一句低語:
“竊火者,終將被火焚身。”
紫光倏地熄滅,凌塵重重落地,卻未感到疼痛——井底竟是一片干燥石臺。
他渾身滴水,指尖顫抖,掌心卻仍然攥著那塊紫色玉簡。
玉簡在黑暗里發出“嗒”一聲輕響,像心臟跳錯一拍。
石臺盡頭,一盞青銅燈靜靜燃燒。
燈焰不過黃豆大小,卻把整片空間鍍上一層幽綠。
燈下盤腿坐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披一件千縫百補的獸皮襖,腳邊橫七豎八躺著生銹的鑰匙、斷裂的匕首、以及一顆被啃了一半的糖葫蘆。
“守火人”墨牙,云荒祖祠暗井的看守,也是族譜里“早夭”的第十二代庶子。十三四歲,卻佝僂得像老人;皮膚黝黑,左頰有一道火焰形灼傷,笑起來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嘴碎、貪嘴、怕死,卻守著一個無人知曉的誓言。
此刻,他正用一根銹鐵絲挑牙,斜眼打量凌塵。
“喲,又掉進來一個送死的。”
聲音沙啞,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調侃。
凌塵警惕后退,后背抵上井壁。
墨牙“嘖”了一聲,把糖葫蘆棍子彈飛,拍拍屁股起身。
“別緊張,小爺我今天心情好,不吃人。”
他抬手,青銅燈焰“噗”地竄高三寸,照亮井壁——
竟密密麻麻刻滿血色符紋,像一張巨大的網,而網的中心,正是凌塵腳下。
井壁呈八角形,每面嵌著一塊黑曜石碑。
碑上浮雕并非云荒族徽,而是扭曲的“鴻”字古篆。
碑縫間滲出淡紫色霧氣,與剛才拖他下來的光同源。
井底空氣渾濁,帶著鐵銹、焦油與糖葫蘆的甜膩混雜的怪味。
地面并非石磚,而是一整塊烏金鐵板,鐵板上刻著一只巨眼,瞳孔位置正對著青銅燈焰。
燈焰每一次跳動,巨眼便像活過來一般,血絲在鐵板下蔓延。
墨牙踩在一塊凸起的符紋上,鐵板發出“咔噠”一聲,巨眼瞳孔裂開一道縫,露出下方暗紅的巖漿光。
“瞧見沒?這就是云荒真正的爐子——竊火井。”
墨牙彎腰,手指在鐵板上一劃,巖漿光順著符紋爬升,凝成一縷火線,纏繞在他指尖。
火線像活物,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細聲音。
凌塵耳膜刺痛,心臟跟著火線節奏狂跳。
墨牙抬眼,目光落在凌塵左耳缺口,瞳孔猛地一縮。
“月牙缺……原來你就是那個被‘竊天’的小怪物。”
凌塵背脊繃緊:“你是誰?”
“守火人,也是被鎖的人。”
墨牙咧嘴,虎牙在綠焰下泛著冷光。
他忽然抬手,火線化作火鞭,抽向凌塵。
火鞭破空,發出尖銳哨音。
凌塵側身,火鞭擦著臉頰掠過,留下一道灼痕,空氣里頓時彌漫蛋白質燒焦的味道。
“反應不錯。”墨牙笑,“可惜井底是我的地盤。”
話音未落,鐵板巨眼噴出數十道火線,交織成網,封死所有退路。
凌塵掌心一翻,無名刀滑出袖口,刀身映出綠焰,像一泓幽水。
墨牙吹了聲口哨:“刀不錯,借我玩玩?”
凌塵不答,腳尖一點,身形貼地掠出,刀鋒劃出一道銀弧。
火網被劈開一道裂口,但裂口瞬間愈合,反而分出更多火線。
火星濺到凌塵手背,燙出焦黑水泡,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眼底銀色星云急旋。
“太慢了。”墨牙搖頭,指尖一彈。
火線驟然凝成火蛇,纏繞凌塵手腕,刀“當啷”落地。
火蛇順勢爬上他左臂,灼燒衣物,皮膚發出“滋滋”聲。
劇痛讓凌塵眼前發黑,卻聽見母親在地牢的喘息——血親溯源陣同步傳來灼燒感。
怒火與劇痛交織,少年眼底星云炸裂,一縷黑霧自左耳缺口涌出,化作細小鎖鏈,反向纏上火蛇。
“嗤啦——”
火蛇竟被黑霧生生吞噬,火星四濺。
墨牙臉色第一次變了:“你、你能吞竊火?”
凌塵彎腰撿刀,聲音沙啞:“我不僅能吞,還能燒回去。”
他抬手,刀尖指向墨牙:“放我出去,或者——死。”
墨牙瞇眼,虎牙在唇邊蹭了蹭,忽然笑了。
“打打殺殺多沒意思,不如做筆交易?”
凌塵不語,刀鋒卻未放下。
墨牙踢了踢腳邊的生銹鑰匙,鑰匙碰撞發出清脆叮當。
“知道這是什么嗎?祖祠地牢的萬能鑰匙,能開你母親腕上的鎖魂釘。”
凌塵瞳孔微縮。
墨牙繼續道:“條件很簡單,替我偷一縷火。”
“什么火?”
“爐心火。”
墨牙抬腳,踩下鐵板一塊凸起符紋。
巨眼瞳孔完全裂開,露出下方翻滾的巖漿池。
池中,懸浮著一朵純白火焰,火焰中心包裹著一顆跳動的心臟——
卻不是紅色,而是晶瑩剔透的紫水晶。
“那是鴻蒙道祖當年留下的‘秩序火種’,”墨牙聲音低下去,“我守了十年,只想取一縷,回家。”
凌塵盯著那朵白火,心臟莫名發緊。
他想起玉簡里的血字——“欲破竊天,先毀己心”。
“我怎么信你?”
墨牙聳肩,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糖紙,糖紙展開,竟是一張血契。
“立誓為證,騙你我就是狗。”
虎牙少年笑得無賴,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
凌塵沉默三息,緩緩收刀。
“好,我替你取火,你替我開鎖。”
兩人指尖相觸,血契化作紅光,沒入彼此掌心。
瞬間,凌塵聽見墨牙心底的聲音——
“對不起,我也是棋子。”
血契成立的剎那,鐵板巨眼忽然劇烈震顫。
瞳孔深處,紫水晶心臟加速跳動,發出“咚咚”巨響,與井壁符紋共鳴。
墨牙臉色慘白:“不好,火種察覺外敵!”
巨眼噴出數十道火線,凝成一只火焰手掌,鋪天蓋地拍向兩人。
“跑!”
墨牙拽住凌塵手腕,沖向井壁最暗處。
火線手掌緊隨其后,掌心紋路竟是一張扭曲的人臉,張嘴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凌塵反手一刀,劈開一道火墻,刀身卻被高溫燒得通紅。
墨牙咬破指尖,血珠彈在青銅燈焰上,燈焰“噗”地暴漲,凝成一只綠色火鳥,撲向火焰手掌。
“轟——”
綠火與赤火相撞,爆炸沖擊將兩人掀翻。
凌塵撞在井壁,胸口劇痛,嘴里涌上血腥味。
余光里,他看見墨牙被火浪掀飛,獸皮襖著火,露出背后縱橫交錯的鞭痕。
火焰手掌再次凝聚,這一次,掌心人臉開口,聲音卻是玄皓的——
“弟弟,你的心,我要了。”
凌塵瞳孔驟縮,反手抓住墨牙后領,縱身躍向巖漿池。
“你瘋了!”墨牙尖叫。
凌塵不語,左耳黑霧暴漲,化作巨大鎖鏈,纏住紫水晶心臟。
“給我——斷!”
黑霧鎖鏈驟然收緊,紫水晶心臟發出清脆裂響。
火焰手掌動作一滯,發出痛苦嘶吼。
趁此間隙,凌塵一刀挑斷火種邊緣的一縷白焰,收入玉簡。
白焰入簡,玉簡表面立刻浮現一行新字:
“竊火者,凌塵。”
火焰手掌轟然崩散,化作漫天火雨。
火雨中,凌塵拖著墨牙沖向井壁裂縫。
裂縫外,是祖祠地牢的潮濕長廊。
兩人跌出井口,身后“轟隆”一聲巨響,巨眼徹底閉合,鐵板恢復如初。
祖祠長廊,火把搖曳。
墨牙癱坐在地,大口喘氣,獸皮襖焦黑冒煙。
凌塵攤開掌心,玉簡里那縷白焰安靜燃燒,像沉睡的幼獸。
墨牙從懷里摸出那把生銹的萬能鑰匙,鑰匙齒痕竟與玉簡上的“鴻”字完全吻合。
“鑰匙給你,”墨牙聲音嘶啞,“但你得答應我,用完之后,把它扔進巖漿。”
凌塵抬眼,火光下,虎牙少年的眼底有淚光閃動。
“為什么?”
“因為……”墨牙低頭,指尖撫過鑰匙柄上一道細小刻痕——
那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牙”字,刻痕里嵌著干涸的血。
“那是我妹妹的名字。”
長廊盡頭,忽然傳來鐵鏈拖地聲。
凌塵回頭,看見一道瘦小身影提著風燈緩緩走來——
燈罩上,繪著一只紫色豎瞳。
身影抬頭,露出一張與墨牙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左頰沒有灼傷,而是缺了半顆虎牙。
“哥哥,”來人微笑,聲音卻像寒風刮過鐵片,“你終于把鑰匙帶來了。”
墨牙臉色煞白,喃喃:“不可能……你已經死了……”
凌塵握緊鑰匙,掌心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