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風裹著巷子里的桂花香鉆進出租屋的窗戶，吹得掛在墻上的舊圍裙晃了晃。李晴蹲在煤氣灶前，鼻尖幾乎貼到鍋沿，眼鏡片上蒙了層厚厚的水蒸氣，像兩扇模糊的毛玻璃。她抬起手背揉了揉，指腹蹭過鏡片時，留下幾道歪歪扭扭的水痕，睫毛上沾著的小水珠順著眼角滾下來，滴在藍布圍裙上，暈開個淺灰色的小斑。

“小心燙。“林浩的聲音從背后飄過來，帶著股剛炒香的桂皮味。他手里端著個掉了漆的陶瓷杯，杯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遞到李晴手里時，杯沿剛好碰到她的指尖——溫溫的，像春天的陽光曬過的棉被。

李晴接過杯子，指腹摩挲著杯身的裂紋，抬頭沖他笑：“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林浩沒說話，伸手接過她手里的湯勺。鍋鏟掛在鍋沿上，碰出清脆的“叮“一聲，他握著湯勺順時針攪了攪，鹵料在湯里打了個轉：八角張著八個角，像只蜷縮的小海星；桂皮卷著身子，像媽媽織的毛線團；香葉飄在湯面上，像片曬干的蝴蝶翅膀。這些都是他按照媽媽的老方子配的，前天下午特意去菜市場挑的，八角要選瓣兒全的，桂皮要選厚的，香葉要選沒碎的，每一味都在鍋里炒了五分鐘，直到香味裹著油煙飄出巷子口。

“今天的糖色炒得怎么樣？“李晴喝了口溫水，杯子里的水剛好漫過舌尖，帶著股淡淡的鐵銹味——這杯子是他們搬來出租屋時在二手市場買的，五塊錢，杯底印著“幸福家庭“四個字，雖然掉了漆，但用著順手。

她瞇起眼睛，透過模糊的眼鏡片看林浩的側臉：他的下巴上全是胡茬，青黑色的，像剛長出來的草；眼睛里布滿血絲，像兩團揉皺的紅綢子；額頭上的劉海被風吹得翹起來，沾著點鹵料的碎屑。

林浩低頭看了看鍋里的湯汁，琥珀色的湯面泛著細密的泡，像撒了把碎金子。他用湯勺舀了點，湊到鼻尖聞了聞——甜絲絲的，帶著股焦糖的香，沒有昨天的苦味。“比昨天強。“他笑著把湯勺放回鍋里，手指不小心碰到李晴的手背，“你嘗一口？“

李晴湊過去，舌尖舔了舔湯勺里的湯汁。甜津津的，帶著點鹵料的香，像小時候吃的糖稀，又像媽媽熬的紅豆湯。她笑了，伸手摸了摸林浩的臉：“胡茬又長了，扎手。“林浩歪了歪頭，把臉往她手里湊了湊：“等周末有空，我去剪。“他的臉很燙，像剛出鍋的饅頭，胡茬扎在李晴的手背上，有點癢，又有點暖。

廚房的鐘擺“滴答滴答“地走著，墻上的影子被煤氣燈拉得很長。李晴靠在林浩懷里，聞著他身上的鹵味——混合著桂皮、八角和焦糖的香，像他們租的這間小屋子，雖然舊，卻裝滿了煙火氣。

她想起上周下雨的晚上，他們躲在傘下，林浩把她的手塞進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說：“等賺了錢，咱們買個大點的房子，廚房要有窗戶，能看到月亮。“李晴當時笑著說：“我不要大房子，只要有你在，哪里都是家。“

“想什么呢？“林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手里的湯勺還在順時針攪拌著，“再熬半個小時就能出味了。“李晴抬頭看他，窗外的月光剛好照進來，灑在他的睫毛上，像落了層霜。她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浩子，你說咱們什么時候能攢夠錢，給你媽買臺洗衣機？“

林浩的手頓了頓。他想起媽媽去年冬天在老家洗被子的樣子——雙手泡在冷水里，凍得通紅，指甲蓋都泛著紫。他當時說：“媽，等我賺了錢，給你買臺全自動洗衣機。“媽媽笑著說：“不用，我手洗慣了。“可他知道，媽媽的腰不好，洗一次被子要蹲半個小時，直起身子時都要扶著墻。“快了。“他輕聲說，“等這個月賣完，咱們就寄錢回去。“

風又灌進來，吹得李晴的肩膀發抖。林浩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外套上還留著他的體溫，像個溫暖的小太陽。李晴往他懷里縮了縮，聞著他身上的鹵味，輕聲說：“浩子，不管賺多少，只要咱們一起，就不怕。“林浩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嘴唇碰到她的劉海，帶著點桂花香。“嗯。“他說，“有你在，什么都不怕。“

鍋里的鹵湯冒著熱氣，把兩人的影子映在墻上。林浩的影子抱著李晴的影子，像一棵生長的樹——樹干是他們的身體，樹枝是他們的手臂，葉子是鹵湯的熱氣，在風里輕輕晃動。李晴看著墻上的影子，笑了。

她想起昨天晚上收攤時，有個阿姨過來買鹵味，說：“你們的湯香，像我小時候媽媽熬的。“林浩當時說：“這是我媽傳下來的方子。“阿姨嘆了口氣：“要是我媽還在，我也想讓她嘗嘗。“

“浩子，“李晴輕聲說，“你媽要是看到咱們現在這樣，肯定很高興。“林浩的喉嚨動了動。他想起媽媽臨終前的樣子，她抓著他的手，說：“浩子，以后要好好照顧晴晴。“他當時哭著說：“媽，我會的。“現在，他看著懷里的李晴，覺得媽媽的話像顆種子，在他心里發了芽。“嗯。“他說，“她肯定會高興的。“

廚房的鐘擺走到了三點半，鹵湯的香味更濃了。林浩用湯勺攪了攪，湯汁已經變得濃稠，像融化的琥珀。他舀了點，遞到李晴嘴邊：“嘗一口，好了沒？“李晴舔了舔，甜津津的，帶著股鹵料的香，比昨天的更醇。“好了。“她笑著說，“比昨天的好喝。“

林浩把湯勺放下，轉身從籃子里拿出雞蛋、豆干和雞爪。這些都是昨天晚上泡好的，雞蛋要剝殼，豆干要切條，雞爪要剪去指甲。

李晴接過雞蛋，開始剝殼。她的手指很巧，剝好的雞蛋光滑圓潤，像小娃娃的臉。林浩看著她，笑了：“你剝的雞蛋比我剝的好。“李晴抬頭瞪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剝？“林浩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我怕剝碎了，你要罵我。“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巷子里傳來賣豆漿的吆喝聲。李晴把剝好的雞蛋放進鹵湯里，林浩蓋上鍋蓋，說：“再煮二十分鐘，就能賣了。“李晴靠在他懷里，看著鍋里的鹵湯，聞著香味，覺得心里滿滿的。

她想起他們剛搬來的時候，這間出租屋只有十平米，沒有廚房，他們就在陽臺搭了個煤氣灶。現在，他們有了自己的廚房，雖然小，卻裝滿了希望。

“浩子，“李晴說，“等咱們賺了錢，要不要養只貓？“林浩愣了愣，然后笑了：“你不是怕貓嗎？“李晴搖了搖頭：“昨天看到樓下有只流浪貓，很可愛，我想養它。“林浩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好，等周末有空，咱們去抱回來。“李晴笑了：“要給它取個名字，叫什么好呢？“林浩想了想：“叫鹵鹵吧，因為它是吃鹵湯長大的。“李晴噗嗤笑了：“鹵鹵？難聽死了。“林浩捏了捏她的臉：“那叫糖糖？因為你喜歡吃糖。“李晴搖頭：“不好聽。“林浩想了想：“叫暖暖？因為咱們的日子很溫暖。“李晴眼睛亮了：“暖暖，好，就叫暖暖。“

廚房的鐘擺走到了四點，鹵湯里的雞蛋已經浮起來了，豆干吸飽了湯汁，雞爪也變得軟糯。

林浩掀開鍋蓋，香味撲面而來，飄出巷子口。李晴深吸了口氣：“好香啊。“林浩笑著說：“等下出攤，肯定有人買。“他把鹵味撈出來，放在盤子里，然后擦了擦手，握住李晴的手：“咱們走吧。“

李晴點了點頭，拿起掛在墻上的圍裙，擦了擦手。她看著林浩，笑了。陽光從窗戶里照進來，灑在他們身上，像撒了把金子。

林浩牽著她的手，走出廚房，走向巷口的攤位。那里有個小桌子，鋪著藍布，上面擺著他們的鹵味，還有個牌子，寫著“林記鹵味“。

巷子里的風還帶著桂花香，賣豆漿的吆喝聲越來越近。李晴坐在攤位前，看著林浩擺放鹵味的背影，覺得心里滿滿的。她想起昨天晚上，林浩說：“等咱們老了，就開家店，叫'晴浩鹵味'，門口種棵桂樹，這樣每天都能聞到桂花香。“李晴當時笑著說：“好，我要坐在門口，給客人裝鹵味，你要給我剝橘子。“林浩說：“沒問題，我給你剝一輩子橘子。“

現在，李晴看著林浩，覺得未來像鹵湯一樣，濃稠而溫暖。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錢，那是昨天賣鹵味賺的，雖然不多，但每一張都帶著他們的汗水。她想起媽媽說過：“日子是熬出來的，像鹵湯一樣，越熬越香。“現在，她覺得媽媽的話是對的。

林浩擺好鹵味，轉身對李晴笑：“準備好了嗎？“李晴點了點頭，拿起裝鹵味的盒子。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眼鏡片上泛著光，像兩扇小窗戶。林浩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咱們開始吧。“

巷子里傳來第一聲腳步聲，是個晨練的老人。他走到攤位前，聞了聞鹵味，說：“好香啊，給我來份豆干。“李晴笑著接過錢，裝了份豆干。老人接過盒子，聞了聞，說：“像我小時候吃的鹵味，你媽媽熬的？“林浩笑著說：“是我媽媽的方子。“老人點了點頭：“好，好，這樣的方子要傳下去。“

李晴看著老人走遠的背影，轉頭對林浩笑：“你看，又有人說咱們的湯像小時候的味道。“林浩握住她的手，說：“因為咱們的湯里有媽媽的味道，有咱們的味道。“李晴靠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的鹵味，覺得心里暖暖的。

凌晨四點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像撒了把金子。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像一棵生長的樹，在風里輕輕晃動。李晴看著影子，笑了。

她知道，不管未來遇到什么，只要他們一起，就不怕。因為他們的日子，像鹵湯一樣，越熬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