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的陽光斜斜地爬進廚房窗戶，林浩正踮著腳夠冰箱頂層的剩菜盒。指尖碰到塑料盒的瞬間，想起昨天晚上李晴端著這盒紅燒肉說的話：“明天熱一下，你帶單位吃，別總吃外賣。”盒身還留著點余溫，像是李晴早上出門前特意塞回去的——她總怕他忙起來忘了吃飯。

手機突然在茶幾上震動起來，屏幕亮著“晴晴”兩個字。林浩手一滑，剩菜盒“啪”地掉在地上，湯汁濺在他褲腳。他撲過去抓起手機，剛“喂”了一聲，那邊傳來陌生女人的聲音：“請問是李晴的家屬嗎？我是她同事小王，她在辦公室里哭，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林浩的喉嚨瞬間發(fā)緊，手機差點從手里滑下去。他看了眼墻上的鐘，三點零二分——這個時間李晴應該在整理會議資料，怎么會哭？“她、她怎么了？”他聲音發(fā)抖，手指無意識地揪住外套領口。“具體我也不清楚，剛才銀行的人來找她，說了些不好聽的，她就躲在工位上哭……”小王的聲音越來越小，林浩已經(jīng)聽不到后面的話了。

他抓起沙發(fā)上的外套，連鞋都沒穿好就往門口跑。路過玄關鏡子時，瞥見自己滿頭大汗的臉，眼睛里全是慌亂——他想起早上收到的銀行短信：“逾期30天，將于今日聯(lián)系配偶單位核實還款能力。”他以為只是嚇唬人，沒想到真的鬧到了李晴單位。

樓下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林浩跑得太快，差點撞翻賣水果的攤子。攤主罵了句“急著投胎啊”，他也沒回頭，心里只想著：李晴性格軟，最怕別人議論，現(xiàn)在被同事圍觀，得有多委屈？

李晴單位的辦公樓在老城區(qū)，樓梯間的墻皮都掉了，林浩踩著斑駁的臺階往上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剛到三樓轉角，就聽見走廊里傳來細碎的說話聲：“我早上看見財務室的張姐跟銀行的人說話，說李晴的工資卡每個月都被劃走一半，剩下的不夠還房貸。”“怪不得她最近總加班到八點，我還以為是表現(xiàn)積極，原來是躲債啊。”“你說她老公怎么這么沒本事，讓女人跟著受這罪……”

說話的是兩個女同事，一個穿粉色針織衫，一個戴圓框眼鏡，正靠在飲水機旁剝橘子。林浩站在樓梯口，手指緊緊攥著樓梯扶手，指節(jié)發(fā)白。他聽見粉色針織衫的女人輕笑了一聲：“上次我看見她穿的外套還是去年的，連個新包都沒有，哪像咱們，每月還能買支口紅。”

“晴晴——”林浩突然喊了一嗓子，聲音啞得像砂紙。兩個女同事嚇了一跳，回頭看見他，趕緊閉了嘴，拎著橘子快步走了。林浩盯著她們的背影，喉嚨里像塞了塊燒紅的炭，燒得他眼睛發(fā)酸。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林浩輕輕推開一條縫，看見李晴坐在工位上。她的背挺得很直，肩膀卻一聳一聳的，頭頂?shù)乃榘l(fā)被風吹得亂了，遮住了眼睛。辦公桌上擺著小棠的照片——那是去年春天拍的，小棠扎著羊角辮，手里舉著個草莓蛋糕，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相框上落了點灰，李晴正用袖口輕輕擦著，擦一下，眼淚就掉一滴，砸在相框的玻璃上，暈開小小的圓圈。

“晴晴。”林浩輕聲喊她，腳剛邁進門檻，就停住了。李晴抬頭的瞬間，他聽見自己的心“咔嚓”一聲——她的眼睛紅得像浸了水的櫻桃，睫毛上掛著兩顆沒掉下來的眼淚，鼻尖也紅紅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她趕緊用手背抹了把臉，站起來拉他的手：“你怎么來了？我、我沒事……”

林浩握著她的手，只覺得冰涼刺骨，像塊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豆腐。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指節(jié)——那是她以前戴婚戒的地方，現(xiàn)在戒指摘了，說“干活方便”，其實是怕同事看見問起。“他們是不是說了什么？”林浩聲音發(fā)顫，另一只手抬起，想幫她擦掉臉上的淚痕，又怕碰疼她。

李晴搖搖頭，手指絞著衣角，把他往椅子上推：“坐會兒，我給你拿水。”她轉身要走，林浩卻一把拉住她，把她抱進懷里。李晴的頭靠在他胸口，他能感覺到她的肩膀還在發(fā)抖，于是抱得更緊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

“沒、沒關系。”李晴的聲音埋在他懷里，像只受驚的小貓，“他們說什么我都沒聽見，我就是……有點想小棠。”她抬起頭，眼睛里還帶著淚，卻勉強笑了笑：“昨天視頻的時候，小棠說想媽媽做的紅燒肉，說等解封了要吃兩大碗。”

林浩的喉嚨更塞了。他想起昨天晚上，李晴翻出壓箱底的紅木盒子，里面裝著她媽媽留給她的金項鏈。那是條細鏈子，墜著個小小的福字，李晴結婚時戴過一次，之后就再也沒拿出來過。“把這個賣了吧。”她拿著項鏈，手指輕輕摸著福字，“能換點錢，先還一部分。”林浩當時正在抽煙，聽見這話，把煙摔在地上：“瘋了吧？這是你媽留的，怎么能賣？”李晴沒說話，把項鏈放回盒子里，轉身去廚房給她倒了杯溫水：“我就是說說，你別生氣。”現(xiàn)在想起這些，林浩只覺得自己當時像個瘋子——他怎么能罵她？她比他更害怕失去這個家啊。

“餓了吧？”李晴從抽屜里拿出個粉色保溫桶，遞給他，“早上煮的小米粥，還熱著。”保溫桶是結婚兩周年時林浩送的，上面印著小棠的涂鴉——去年小棠用蠟筆在上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李晴說“這是咱們家的太陽”，一直用到現(xiàn)在。

林浩掀開蓋子，米香撲面而來，里面臥著個糖心蛋，蛋黃剛好流出來，像朵小太陽。他想起以前談戀愛的時候，李晴每天早上都會給他帶這樣的小米粥，說“小米養(yǎng)胃，你總吃泡面不好”。現(xiàn)在粥還是那個味道，可他的喉嚨卻像塞了塊棉花，咽不下去。

“喝啊。”李晴坐在他對面，手指絞著衣角，眼睛盯著他的碗，“涼了就不好喝了。”林浩喝了一口，甜絲絲的，像李晴的笑。他抬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還紅著，卻在努力笑著，像株被風雨打彎的向日葵，依然朝著太陽。

“他們說的話，我不在乎。”李晴突然說，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只要你沒事，只要咱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比什么都強。”林浩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他想起結婚時的誓言：“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不讓你受一點委屈。”可現(xiàn)在，他連讓她在單位抬得起頭都做不到。

走出單位大門時，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風里帶著點槐花香。李晴挽著他的胳膊，像談戀愛時那樣，頭靠在他肩膀上。她的頭發(fā)蹭著他的下巴，軟軟的，像小棠的手。“今天的夕陽真好看。”她輕聲說，手指指著遠處的天空，“像不像咱們結婚那天的夕陽？”林浩想起那天，她穿著白色婚紗，站在夕陽下，笑得像朵花：“以后我們每天都一起看夕陽。”現(xiàn)在，他們還是一起看夕陽，可中間多了些沉甸甸的東西，壓得他胸口發(fā)疼。

路過街角的蛋糕店時，李晴突然停下腳步。櫥窗里的草莓蛋糕擺得整整齊齊，上面鋪著新鮮的草莓，撒著金箔，旁邊貼著張便簽：“小棠最愛。”那是昨天李晴來買面包時寫的，她說“小棠視頻的時候說想吃草莓蛋糕，等解封了要吃最大的”。

“小棠昨天還說，想吃這個。”李晴指著蛋糕，眼睛里閃著光，“她說等解封了，要帶著蛋糕去公園喂鴿子。”林浩摸了摸口袋里的兩百塊錢——這是他今天剛從朋友那里借的，本來想留著給小棠買奶粉。他咬咬牙，拉著李晴的手往店里走：“買。”

店員是個小姑娘，認識李晴，笑著說：“姐，還是要草莓蛋糕嗎？我給你留了個最大的。”李晴點點頭，站在旁邊看著小姑娘包裝。蛋糕盒上系著個粉色蝴蝶結，是小棠最喜歡的顏色。李晴伸手摸了摸蝴蝶結，笑了：“上次小棠生日，我給她扎了個粉色的蝴蝶結，她高興了好幾天，說像個小公主。”

林浩看著她的笑臉，突然想起結婚時的場景。那天，他捧著鮮花站在她樓下，她穿著婚紗跑出來，撲進他懷里：“我愿意。”現(xiàn)在，她還是那么愛笑，可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紋，手也不如以前光滑了。他想起昨天晚上，她幫他揉肩膀時，手指上的繭子——那是最近加班打字磨的。

“好了，拿好。”小姑娘把蛋糕盒遞給李晴，“祝小棠生日快樂。”李晴接過蛋糕，轉身對林浩笑：“等解封了，咱們帶小棠去公園，買個更大的蛋糕，再買她喜歡的氣球。”林浩看著她的笑臉，喉嚨里像塞了塊糖，甜得發(fā)疼。他伸手抱住她，把臉埋在她頸窩：“晴晴，對不起。”

“沒關系。”李晴拍了拍他的背，“咱們一起扛。”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棵并排生長的樹。林浩握著李晴的手，感覺到她的手慢慢暖起來。他想起昨天晚上，小棠視頻時說：“爸爸，媽媽說等你賺了錢，要帶我們?nèi)ズ＿呁妗！彼敃r說：“對，等爸爸賺了錢，咱們?nèi)ズ＿叄慈粘觯慈章洹！爆F(xiàn)在，他看著李晴的笑臉，突然有了力氣——不管有多難，只要他們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風里傳來蛋糕的香味，混著槐花香，飄得很遠。林浩拉著李晴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個溫暖的懷抱。他想起李晴常說的那句話：“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日子。”現(xiàn)在，他終于懂了——最好的日子，不是有錢有勢，而是不管遇到什么，都有人陪你一起扛。

遠處傳來公交車的鳴笛聲，林浩停下腳步，轉身對李晴說：“晴晴，我一定會好起來的。”李晴看著他，笑了：“我相信你。”她挽著他的胳膊，繼續(xù)往前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更長，像條看不見盡頭的路，可他們知道，只要一起走，就一定會走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