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里的空氣比貨艙更糟，彌漫著鐵銹和老鼠屎的臭味。捂住林墨嘴的那只手力道很穩，卻沒讓他覺得窒息——對方顯然很懂怎么“控制”一個人。林墨被拽著往前爬，膝蓋磕在金屬管道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只能借著身后傳來的微光，看清前面那人的背影。

那人穿著修身的黑色工裝，后背別著一把短刃，頭發是挑染的銀灰色，在昏暗里像一綹碎星。剛才在貨艙里瞥見的淡藍色標記，此刻在脖頸后若隱若現——那是“渡鴉幫”的徽記，邊緣星區最有名的走私團伙，據說他們的飛船“渡鴉號”能在聯邦艦隊的眼皮底下溜進星門盲區。

“別出聲，”前面的人突然開口，聲音有點啞，像磨砂紙蹭過金屬，“聯邦的機械犬鼻子靈得很?！?

林墨點點頭，右眼的義眼還在隱隱作痛，那枚芯片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能感覺到，芯片在“躁動”，就像某種東西被喚醒后，正瘋狂地對外發送信號——而這信號，恐怕不止聯邦能接收到。

爬了大概十幾米，前方出現一個方形的檢修口。銀灰發的人掀開格柵，探頭看了一眼，回頭對林墨比了個“跟上”的手勢，率先跳了下去。林墨深吸一口氣，也跟著翻身落地，腳剛沾地就差點滑倒——這里像是空間站的廢水處理間，地面積著黏糊糊的液體，墻壁上布滿綠色的苔蘚狀菌群。

“自我介紹下，”那人轉過身，借著頭頂昏暗的應急燈，林墨終于看清了她的臉。是張很年輕的臉，左眉骨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眼神卻像淬了冰，“我叫薇。渡鴉號的領航員。”

“你怎么知道……”林墨剛開口，就被薇抬手打斷。

“知道你惹了聯邦？”薇嗤笑一聲，從工裝口袋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探測器，屏幕上正跳動著一個紅色光點，“你剛才那道信號，半個邊緣星區都能收到。聯邦的巡邏艦在空間站外圍列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沖你來的?！彼D了頓，目光落在林墨的右眼上，“那枚芯片，是你母親留的？”

林墨猛地攥緊拳頭：“你調查我？”

“算不上調查?！鞭笔掌鹛綔y器，語氣平淡，“你母親當年是聯邦星圖測繪局的‘王牌’，她失蹤時，整個邊緣星區的走私者都在猜——畢竟，能讓聯邦封口的，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找到了不該找的東西?！彼白吡艘徊剑平帜氨热纭畩W德賽號’的蹤跡?！?

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從沒對任何人說過“奧德賽號”，薇怎么會知道？

“別緊張?！鞭彼坪蹩创┝怂男乃?，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渡鴉幫有個老家伙，三百年前是拓荒者的學徒。他說過，當年奧德賽號失蹤前，最后接觸的人，就是聯邦星圖測繪局的一個女測繪員——和你母親同名。”

林墨的后背瞬間沁出冷汗。他一直以為母親的失蹤只是個例，沒想到背后還藏著這么多牽連。右眼的芯片又開始發燙，這一次，他似乎清晰地聽到了那句模糊的女聲：“無門之地……星核引擎……”

“聯邦要抓你，不是因為你修復了星圖，”薇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絲凝重，“是因為你眼睛里的芯片。他們知道那是找到奧德賽號的鑰匙。”她指了指廢水處理間盡頭的一道鐵門，“門后是貨運通道，我的人在那里接應。跟我走，你能活。留下來，聯邦的‘清道夫’會把你和你的芯片一起拆成零件。”

林墨看著薇，又看了看那道緊閉的鐵門。他能感覺到，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甚至能聽到機械犬發出的低沉嘶吼。他沒有選擇的余地。

“我跟你走?！彼f。

薇點點頭，從腰間摸出一把電磁匕首，走到鐵門前，在鎖孔上劃了一下。只聽“咔噠”一聲，門鎖彈開。她推開門，側身讓林墨先走，自己則留在后面，抬手按下了手腕上的一個按鈕。

林墨剛沖進貨運通道，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巨響——是薇引爆了預先埋好的炸藥，用來阻擋追兵。通道里燈光昏暗，幾個穿著同樣黑色工裝的人正推著一輛懸浮貨柜車等在那里，看到薇和林墨，立刻掀開貨柜車的帆布，露出里面的暗格。

“快進去！”一個絡腮胡大漢低聲催促，“巡邏艦已經開始登站了！”

林墨鉆進暗格，薇緊隨其后。帆布落下的瞬間，他聽到外面傳來薇的聲音：“按原定路線去碼頭，別戀戰?！?

暗格里狹小逼仄，只能容納兩個人蜷縮著。林墨能聞到薇身上淡淡的機油味，和他工作室里的味道很像，卻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某種星際植物的清香。

“你為什么要救我？”林墨忍不住問。渡鴉幫是走私者，無利不起早，沒理由冒這么大風險救一個素不相識的星圖修復師。

薇在黑暗里沉默了片刻，然后說：“因為我們需要一個能讀懂舊時代星圖的人。更因為……奧德賽號上的星核引擎，是邊緣星區唯一能擺脫聯邦控制的希望?！彼D了頓，聲音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我父親，十年前死在聯邦的星門稅卡上。就因為付不起過路費，他的貨船被當成‘非法走私’，連人帶船炸成了宇宙塵埃。”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他一直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修復星圖，追查母親的蹤跡，卻從沒細想過，聯邦的壟斷對邊緣星區的人來說意味著什么。是死亡，是絕望，是連活著都要被層層盤剝的窒息感。

貨柜車在顛簸中前進，外面傳來隱約的槍聲和爆炸聲。林墨的右眼又開始發燙，這一次，芯片里閃過的不再是破碎的星圖，而是一張女人的臉——模糊不清，卻讓他莫名覺得熟悉。

“那是你母親?！鞭钡穆曇粼诤诎道镯懫穑靶酒锊粌H有星圖，還有她的記憶碎片。等我們到了渡鴉號，或許能讓老K想想辦法，把碎片導出來。”

林墨愣住了：“老K？”

“我們的技術官，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薇笑了笑，笑聲在暗格里顯得有些悶，“不過他擺弄舊時代的芯片，比擺弄他孫女的玩具還熟練。”

貨柜車突然猛地一停，緊接著傳來絡腮胡大漢的聲音：“到碼頭了！快！渡鴉號已經啟動引擎了！”

暗格的帆布被掀開，刺眼的光線涌了進來。林墨瞇起眼，看到外面是一個巨大的太空碼頭，一艘破舊卻充滿力量感的飛船正懸浮在泊位上，船身側面噴著一只展翅的渡鴉——那就是渡鴉號。

而在碼頭的另一端，聯邦的士兵已經沖破了防線，激光槍的光束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猩紅的軌跡。

“快跑！”薇拽著林墨的胳膊，向著渡鴉號沖去。

林墨回頭望了一眼他生活了三年的銹帶空間站，突然覺得像一場夢。他不知道跟著這群走私者走下去會面臨什么，但他知道，從聯邦的探照燈盯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右眼，那枚滾燙的芯片，似乎在這一刻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嗡鳴，像是在回應著遠方某個沉睡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