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時候,我攬鏡自照,嚇得差點把鏡子給摔出去。
我那只熊貓眼,居然已經褪成了淡淡的暗黑黃色,如果手巧的女生,拍一層淡淡的粉底,都能把它徹底遮蓋住。
這可不妙,我想起老爸苦苦叮囑:“餃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近水樓臺得月呀。”
我立刻從包里翻出那支炭黑筆,抖著手在眼睛上濃濃地畫了一圈,畫好以后又覺得太過于濃黑,糾結幾次終究不自然,只能戴著大大的墨鏡下了樓。
一起下樓的老工人告訴我,二哥難得在家吃早飯,一早的時候,親自動手烤了面包煮了咖啡,正坐在下面等我一起進食。
我心跳得跟撒豆落地一般,絕對是起伏萬千。
“二哥,早。”我一見著二哥,多余的話都不會說了,只能簡潔更簡潔地同他打招呼。
因為起得稍晚,陽光已經從落地窗外投射進來。光暈籠罩二哥,將他勾勒出金色的光暈,他今日穿得極為隨意,只著了十分休閑的運動套裝,發絲微垂,調皮的遮住大部分額頭,甚至部分擋住了他的左眼,這樣的裝扮讓他年輕了至少四歲。
卻也因此讓我更加挪不開眼睛,如果說二哥之前是帶著水墨山水般氣質的古典男子不容接近,那么此刻的他更像是功底深厚的工筆畫老手勾勒出來的風流人物,平添了無數親和感,隨意卻又讓人覺得自有魅力蘊育其中。
“餃子呀,快來坐吧。”他正在看報紙,聽見我招呼他,放下手里的報紙,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陽光若他,他如陽光,在我眼里他就像個巨大的發光體一般,閃爍到我幾乎不能直視。
“二,二哥,這些都是你親手做給我的嗎?”我看了一桌子的早餐,有荷包蛋,有三明治,有烤面包片還有濃郁的咖啡,都熱騰騰地冒著熱氣,我覺得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光了,人品好到了爆棚。
“多吃點,懷仁一早就出門鍛煉了,家里沒有其他人,所以放開肚子多吃點。”他笑一笑,遞給我一個三明治。
哦,不,二哥,你可以不用跟我匯報懷仁的事情,有沒有他都是可以的。從來他在我的眼里都是路人君,或許以后會升級為我的小叔子。要知道,我們兩個才是未來的男主女主角呀。我接過三明治,整個人都在顫抖了。
是興奮地顫抖。
咕咚,我還沒有開始吃,先咽下一大口口水,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尤其明顯,我見著二哥垂下眼簾,嘴角微微揚起。
我的一張臉頓時如火燒般燃起。
“咳咳,二哥,你今天不用早到公司去么?”我迅速地轉移話題,生怕自己再次出丑,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得直直的,捏著三明治的手,還似模似樣地翹了個蘭花指,這是老爸叮囑我的,凡是嬌氣的小姑娘們,都該作一點,再作一點,那樣男人看了會從心底想要呵護你。
二哥低低笑了一聲,探過身來,伸手將我翹著的那根蘭花指給握下去了:“餃子,吃飯翹指頭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哎,他愿意管著我?我眼睛頓時亮了,一邊笑一邊放下手指,吃得比以往更加香甜,這一香甜就把二哥做的東西吃下去大半,其實我平時食量也沒有這么多的。
二哥看我吃得開心,心情貌似也很好,竟然主動問我:“餃子,待會兒二哥去公司做項目,你想不想跟二哥一起去呀。”
我當然很愿意呀,我咬著二哥煎得嫩嫩的荷包蛋,口齒不清的開心:“二哥,你帶著我,我給你做小秘書。”
他伸手揉揉我的頭,對我說:“餃子胃口真好,二哥真喜歡看你吃飯的樣子。”等到收了飯桌,我這才驚覺,原來我不知不覺在二哥溫柔的眸光里把整桌子的東西吃得干干凈凈。
我打著飽嗝,還要作出矜持著擦嘴的樣子,二哥大笑:“餃子,你知道吧,你這一餐抵得上東方家的小聞櫻兩天的餐飲,她每次只吃這么點。”他比劃給我看,大概跟小貓吃食一樣。
我臉都忍不住熱了。
“餃子臉紅什么,這樣挺好,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他彎腰幫我披上外衣,在我面前彎曲手臂,作勢要邀請我一般。
我將手緩緩滑入他的臂彎,忍不住心跳加速,朝他微微笑。
他像個王子一般拖著我,為我打開玻璃門,又為我擋在車門上,防止我頭撞著。我感覺從來沒有這么好。
直到他問我:“餃子,一個人來公司玩會不會孤單呀,要不要打電話帶上咪咪?”
我覺得幸福的泡泡就這么被他狀似無意的一句話給擊碎了,但我再也不是之前那個直率到什么喜怒哀樂都掛在嘴上的餃子了。
我生平第一次,用歡笑的臉壓抑著心頭的悲傷,對他笑:“好呀,二哥,我打電話叫她一起來。”
電話那頭嘟嘟嘟,咪咪接起電話,說話的人卻是顧小少,他用依然十分惡劣的語氣問我:“你叫蕭咪咪去干嘛?喲嚯,現在都學會替自己的情郎尋找依托了呀,你知道你多惡心么,跟那些拉皮條的皮條客有兩樣么,把自己喜歡的人推到咪咪這里來?怎么想的?菜餃子,上不了臺盤的小把戲,也學著打友誼牌?”
顧小少貌似在電話那頭還要說下去,疾駛的車突然停住了,一雙大手從駕駛座那里探過來,一把奪過我的電話,一下子摁掉了。
“對不起,餃子……”二哥的聲音充滿了內疚。
他甚至遞來了紙巾,我茫然接過來,握在手里,一開口,我才發現,我沒有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聲音都有些顫抖:“二哥,咪咪她貌似不能來。”
商懷瑾用憐憫而又內疚的表情看我,久久不語,然后他半跪在座位上,伸出手來,溫柔地用大拇指一點點拭過我的臉龐。
我忍不住尷尬,哈哈笑:“一定是因為眼睛它太疲憊了……我一旦用眼過度,就會眼酸流淚來著。”原來我并不知道,我已經流下了淚水。
他低頭看自己的大拇指,上面黑黑的,突然嘴角牽起,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又嘆息著搖搖頭,對我說:“餃子,以后不用涂炭黑的筆在眼眶上了,你想住在二哥這里,就住下,想要住多久都可以,二哥是你和懷仁的二哥,會照顧著你們的。”原來我的炭筆已經被淚水打糊了吧。
“以后二哥不會再讓你去約咪咪了,不會再讓餃子做為難的事情了。”他像是同我保證一般,一雙溫潤的眸子里都是自責。
我朝他擺擺手:“二哥,謝謝你的體貼,我的確不喜歡同你獨處的時候,你提出約會其他的女孩子。即便是我的朋友。”
我終究不是城府深沉的人,沒有忍住心中的想法和不滿。
“以后都不會,二哥保證!”二哥居然沒有生氣,只是含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頂。
車子開得穩妥妥地,他今日去商氏的一家正在建筑中的工地,這大概是商氏最近最大手筆的投入,工程已經接近尾聲,樓層高達54層。
外立面一如既往同商氏其他樓層一樣,簡樸帶著金屬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餃子,覺得怎么樣?”我一下車,懷仁就興沖沖地跑來,我好多天不見他了,他此刻來見我,就跟毫無芥蒂一樣,無視我的熊貓眼,“二哥說你今天來,我讓工人把這里都收拾了一下。”
他說得收拾了一下,一定也包括了一部分工作的停止。
我察覺二哥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餃子,這棟樓,以后會作為商氏的綜合娛樂集中地,我們將會把所有頂尖的餐飲商家和高雅娛樂商家都集中在這里。”二哥一一指給我看,我見著真的已經有部分商家進駐了,廣告牌都豎了個雛形出來。
“餃子這里來。”二哥朝我招手,我跟過去,商懷仁也跟著屁顛屁顛地跟在身后。
我這才發現,這樓的電梯做得頗具匠心,居然是透明的,腳踩上去,感覺人騰空于半空中,當然速度也夠快,呼呼飛至頂端后,我有點暈頭暈腦的。
“二哥,頭好暈,我這是有恐高癥嗎?”我剛想跟二哥撒嬌,商懷仁就上前一步,將我的手給握住了。
“哎,你干嘛?”我一把甩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一怒之下,趕在二哥之前出了電梯。
突然橫伸一個手臂,將我攔脖子掐住。
“哎?這是什么驚喜!”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在那人的手里四處張望,直覺其實是二哥和懷仁給我的一個大驚喜,又開心又激動,“什么彩蛋?還有劇情發展?”
我眼睛對視二哥的,他似乎十分驚詫,但是好在不久之后他就朝我做了個放松的動作。
那人手勁很大,將我拖離電梯口好遠,中途因為手勁過大,還把我勒得干嘔了一聲。
“你放下餃子!”這個時候,懷仁就發揮了他運動員的爆發力,一個箭步就要飛躍過來,掐住我的人一把勒緊了我的脖子,我嗷一聲大叫,他嚇得一個腳滑,連滾帶爬地翻了一圈。遲疑地停在離我五步之遙的地方,緊張兮兮地看著我們。
“嗨,這是怎么回事?”我想扭頭看勒住我的那位,對方兇巴巴地一摁我的脖子,真是疼到流眼淚,并且對方低低命令我:“不許轉頭看我。”
我這時終于慢一拍地發現,我貌似被挾持了?
“等等,二哥,怎么回事?”我只想看看懷瑾是個什么樣的表情,如果他是緊張的,我估計會真的恐慌起來。
可是二哥的表情十分淡定,他甚至還朝我微笑,示意我放松:“餃子,沒有關系,二哥跟他說一說,馬上就沒有事了。”
他是我的定心丸,就算是此刻被掐著脖子,就算被拖到樓層的邊緣,面對凜冽寒風,搖搖欲墜,就算等等,這突然出現,架在我脖子上的匕首是怎么回事。
“說吧,你有什么要求?”商二哥四平八穩地朝著挾持我的人頷首,他伸出手來,對對方說,“你看,你挾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我想,你有意見的應該是我,要不我跟她換一換?”
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將自己的金山拱手他人!我突然極為害怕身后的人同意這碼事,直接把自己脖子往匕首上送了一寸,自己都覺得脖子刺疼了一下:“別過來,我樂意被他挾持,我樂意做你們溝通的橋梁,你們,只要好好聊就可以了。”
我又比劃給后面的人看:“你看,二哥那么高,他過來,怎么方便你挾持。”我真是太機智了,只是一句話,就打消了挾持者的猶豫,他用帶了感激的聲音贊嘆:“對呀,我還沒有想到身高差距。總經理……實在太高了。”
這話感慨得還帶了個人情緒,明顯有著羨慕嫉妒恨。
“對嘛對嘛!”我滿意地點頭。
商二哥和懷仁的臉已經鐵青了。二哥第一次用暴怒的眼神瞪視我,真是瞪得我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復。
這種被幾百萬彩券擊中的心情你們怎么能體會,想不到二哥怒極也是極帥的。
“說,為什么挾持她。說說你的條件吧。”二哥已經放棄對視我了,直接問我身后的那位。
那位渾身都在哆嗦,鎮定許久,才找著自己的聲音:“報告總經理,我是二建筑隊的小隊長,前幾天你們剛發了辭退書給我們整個小隊。”
“恩,我知道這件事,的確是我批下的,主要是你們小隊負責的那片,出現了小幅度的墻體剝落現象,新樓沒有入住,材質就出了問題。”商二哥皺了皺眉,繼續說,“我沒有辦法養著這么一支用偽劣材質,不認真負責的團隊。”
我覺得身后的那位整個人都顫抖上了,然后是嚎啕大哭:“這件事情,不是這樣的,你怎么能不調查就把我們一隊人都給辭退了呀。”
他抽抽搭搭的,幾乎語不成句:“我們被騙了,買的材料都是被換了的,你得調查調查呀,怎么能說砍就砍整個隊呀,你看看,這個季節,把我們辭退了,怎么找新工作。”
商二哥用一種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殘忍,果斷地拒絕了他:“我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檢查復查,哪里出了問題,就從哪里切除。”
身后面的家伙果然就失望了。
他把我一把拽到樓邊口,大哭:“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們家里面……”
商二哥冷冷地打斷他:“我不需要知道,那關我什么事?”他頓了頓,又說,“我只知道你再挾持著他,等會你不但會鋃鐺入獄,還會讓家人更加痛苦,你沒有了工作,人最起碼還是完整的,你要是挾持著她,掉下去,或者讓她有了傷害,你家庭就會有缺失。”
我倒是聽出身后的人在怎么樣自言自語了,他在對自己說:“你得勇敢點,要點失業補償呀,老婆跑了沒關系,可是孩子還要上學過日子……”
反正家家都是有本難念的經,我小的時候,老爸周轉不靈,回來對我說:“餃子,有兩條路,一條是和爸爸一起綁著石頭去跳河,一條路,就讓爸爸把你媽媽留給你的嫁妝都給賣了,反手博一博。”其實也就幾件金器,不值錢得很。
很快用光了那些金器,他回來拉著我去綁石頭,我啃著饅頭乖乖被他綁好,風一吹,他頭腦冷靜過來,抱著我在河邊嚎啕大哭,后來,我印象里有個貴人給了他不少錢,倒是運氣很好地渡過了難關。
有的時候,困難的只是一時,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肯伸出一只手,那么會有多少的人能夠爬上河岸呀。
二哥還在列舉他挾持我種種后果,許諾他放了我之后,不再追究挾持我的責任。
對方顯然現實生活里已經無退路可選,他依然可笑地巴巴問商懷瑾:“總經理,能給點賠償金么,我們那里有工傷的青年,雙腿截肢,已經沒有錢可以支付藥費了。還有,其他……”
商二哥沉吟片刻,回答他:“藥費我們可以幫付一些,賠償金不可能,我們公司還沒有追究你們的損失費用。”
我身后的那位沉痛地抽泣,一刻也不停。
有一瞬我是極度驚詫于二哥的態度的,我以為,像他那樣的高雅人士,最起碼會有憐憫心,撥一點在他們看來不算什么的款子,來救濟一下我身后的人。
可是他說的每句話都很冷靜,雖然有道理極了,但是卻讓我從心里覺得不妥當。
我忍不住開口:“喂,那個,我說,你要不去我爸爸單位好了,反正我們家公司雖然小,但是也能解決個溫飽呀?”商二哥用詫異的眼神看我。
我身后的那位,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么說,有點驚喜交加:“那樣,可,可以的嗎?我們還有十幾個人那么多。真的假的……你們是不是在蒙我呀。”
我想了想老爸公司近期要有的工程,也的確有這樣的工種需求,與其尋找外面的,不如伸出援手救濟一把。
人人都有難關,于己只是舉手之勞,于他人卻是度過寒冬的溫暖。
“恩,可以的……”我一口應承,甚至舉手發誓,“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問問我商二哥,他從來也不說謊的。”商二哥緊緊直視于我,像是在分析我說話的真假。
我確定地告訴他:“二哥是真的,我老爸那里也有要動工的項目。”我身后的人將手挪開一線,剛要說話。
我見著從右側帶著人包抄而來的商懷仁,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我朝著他使眼色,大概就是別亂動,已經一切塵埃落定。
他朝著我嚴肅地瞪眼睛,一拍胸膛,我估計,那意思大概是有我別怕。
等我下一刻反應過來,他已經如同猛虎一般撲過來,一把拉著我的胳膊就要往他懷里帶,我在惶恐中大叫:“別傷著他呀,咱們已經談妥了,不追究他的責任。”
可是終究慢了一拍,我只來得及回身見著他最后一面,這是個樸實的中年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一臉的驚慌,有人用了子彈射他,我見著他身子一仰,向我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緩緩地,緩緩地如同慢鏡頭一般,向身后空空一片倒下,就這么倒掉下樓去了。
有個人從我眼前落樓,可是所有人似乎都不以為然一般。
商二哥和懷仁將我團住,二哥甚至還脫了衣服蓋在我的肩膀上。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暖和,我有一種莫名的痛心,像是有什么在心里破碎了一般,我看著二哥,氣得哆嗦了好久才問他:“為什么?”
為什么可以阻止的事情,他卻眼睜睜地可以熟視無睹地任由他發生?
“餃子,別說話,你的脖子!”懷仁驚得大叫,伸出雙手來捂我的脖子,我這才發現,原來在他拉我進懷的時候,那個可憐的人舉著的刀已經順勢割破了我的脖子。
“都讓開,都讓開!”懷仁捂著我的脖子,二哥抱著我,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二哥所有的視線都在我的臉上,可是我一點都不開心。
我的眼睛十分沉重,我強撐著,對二哥說:“二哥,我脖子一點都不疼,我疼的是這里。”
我指著自己的心。
他抱著我,眼簾低垂著,好半天才開口:“餃子,睡一會兒,起來就沒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