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沒停，風鉆進窗縫，吹得灶膛里的余燼一明一暗。我正把那枚銅片塞回灰堆深處，阿翠猛地撞開我肩膀，手指直指門外。

三個穿青袍的太醫院宦官站在檐下，抬著紅木食盒，傘沿滴水，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圈圈黑印。領頭那人臉涂薄粉，嘴角咧得不自然，像是被人用線往上扯過。

“奉二皇子令，賜九皇子滋補湯藥一盞，強身健體，祛寒除痹。”聲音黏得像隔夜的粥。

我瞇眼。這節骨眼上送藥？太醫院早把我這號人忘了，連藥渣都不配領。

“多謝二哥掛念。”我笑著迎上前，袖口一抖，故意絆了下腳，手肘“哐”地撞上托盤。

湯盅翻倒，褐色藥汁潑了一地。剛沾上青石板，就“滋”地冒起細泡，一股子爛杏仁混著鐵銹的味兒直沖鼻腔。

我退半步，冷笑：“這補藥，怕是能補進地府。”

話音未落，耳房門“砰”地撞開。老黃披著破襖沖出來，腳步虛浮，臉上卻掛著笑，牙都快掉光了還咧得像個傻子。

“哎喲，貴客臨門！”他一把抄起地上空盅，也不擦，仰頭就往嘴里倒，還咂咂嘴，“這湯……開胃！九爺您嘗嘗？”

說完，身子一歪，直挺挺栽倒，后腦勺磕在石沿上，血混著雨水往下淌。燭臺被他撞翻，火苗舔上藥漬，騰地燒起一股綠焰。

我撲過去抱他，手摸到他后腰，他死死攥著我手腕，往我掌心塞了樣東西——半塊麥芽糖，黏糊糊的，糖心里嵌著半枚玉佩，裂口紋路和我娘留下的那塊，嚴絲合縫。

“老黃！”我吼得嗓子劈叉，抱著他就往堆肥坑邊跑。糞水濺了一地，幾個刺客靴底打滑，罵咧咧往后退。

阿翠突然張嘴，發出一聲不像人聲的尖嘯，刺得人耳膜生疼。下一秒，堆肥坑里“嘩啦”炸開，三十多只老鼠瘋了似的竄出來，全是昨夜我拿辣椒粉熏過的那批，紅著眼，專咬褲腳。

刺客揮刀亂砍，我趁機抄起鋤頭，照著那紅木食盒狠狠劈下。木板裂開，暗格里滑出一封密信，火光一照，上面壓著二皇子的私印，墨跡未干：“戌時三刻，冷宮走水。”

我冷笑，把信塞進懷里。

老黃在我臂彎里咳了兩聲，眼皮動了動，突然睜眼，一把抓住我衣領，聲音低得只剩氣音：“別燒……灶灰底下……泔水酒……蘿卜汁……三比一……煮……”

我立刻沖進屋，翻出他釀的泔水酒——那玩意兒酸臭熏天，連老鼠都繞著走。兌上灶灰和剛榨的蘿卜汁，架在火上猛煮。陶罐壁很快凝出一層綠油油的水珠，像是誰吐在墻上的膽汁。

我掰開他嘴，滴了兩滴進去。

他猛地抽搐，整個人彈坐起來，張嘴就是一陣狂吐。吐出來的不是食物，是一條帶血絲的蚯蚓，還在扭。

那蚯蚓掉在糞水里，居然又活了，扭著鉆進泥堆。

我抹了把臉，抄起鋤頭，把剩下的綠液往自己手臂上一抹。轉頭看向那幾個刺客，他們臉上濺了點嘔吐物，正疼得直跳腳，皮膚冒煙起泡。

“以毒攻毒，以穢克穢。”我甩了甩鋤頭上的黏液，“二哥的課，你們沒好好聽？”

領頭刺客臉色發青，抬刀要撲，我一腳踹翻食盒，殘渣里滾出幾顆黑丸，沾水就化，分明是引火用的磷粉。

“走水是吧？”我冷笑，“我先送你上路。”

正要動手，宮門方向傳來馬蹄聲，急促，帶鐵甲碰撞音。一個報信兵滾鞍下馬，玄甲濕透，跪在院外：“邊關急報！北狄夜襲陰山，三公主率軍迎敵，已斷糧三日！”

我盯著他。這節骨眼來報信？巧得跟排練過一樣。

我走過去，一把扯開他衣襟。左肩上，三個紅點排成三角，像是被什么蟲子咬的。我認得這標記——上回三公主來偷看我的太陽能蒸鍋，袖口就繡了這么個暗記。

“蘿卜。”阿翠突然伸手，在空中劃了個圈，又比了個切的動作。

報信兵脫口而出：“三殿下說，陰山無菜，士卒啃皮甲，若再無糧，恐降！”

我點頭，從缸里撈出一罐腌蘿卜，塞進他懷里：“帶這個去。告訴姜將軍——九郎的命，拴在她腰間玉佩上。她若斷糧，我這命，也就到頭了。”

他一愣，抱罐上馬，絕塵而去。

我轉身看向地窖方向，手里攥著老黃塞的玉佩。那塊青石板剛被雨水沖掉一層灰，裂縫里透出點光，像是底下有東西在轉。

“想燒我？”我冷笑，“我先燒了你的老窩。”

我故意踹翻一堆柴，大喊：“地窖走水了！”提著鋤頭就往石板跑。幾個刺客果然追來，剛踩上石板，腳下“咔”地一響，翻起的糞叉“嗖”地彈出，釘住一人袍角。

我撬開石板，掏出藏了半夜的手電筒——這玩意兒還是穿來時褲兜里的，電池快耗盡了，光柱發顫。

光掃進地窖，底下不是土，是青銅齒輪組，一塊塊咬合轉動，表盤上刻著幾個字：地球歷2077。

我瞳孔一縮。

最后那枚齒輪上，小孔排列，和我懷里的銅片背面，一模一樣。

阿翠站在我身后，忽然張嘴，哼起一段調子古怪的童謠，聲音清亮，字字清晰，根本不像個啞巴。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突然閉嘴，眼神恢復空茫。

老黃這時從屋里爬出來，手里啃著蘿卜，一邊嚼一邊罵街，滿嘴臟話震得房梁掉灰。他活了，還活得挺硬朗。

我當著刺客的面，把鐵鍬插進地里，雙手一掰，“嘎”地彎成U形。然后舀起一勺糞水，揮手潑出。

水在空中劃出一道弧，落地時，竟成了個歪歪扭扭的“九”字。

天邊剛泛白，宮門突然被撞開。

一隊玄甲騎兵沖了進來，為首那人腰佩短劍，肩甲染血，兜鍪下露出半截玉佩。

我的玉佩，在袖子里突然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