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合攏的輕響仿佛一個信號，將林晚從那種微妙的、不真實的安全感中輕輕推了出來，重新落回空曠而寂靜的現實。

秦錚離開了。

整個空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規律性的集體跑操聲和口號聲，提醒著她身處何處。這份寂靜不同于林家那種令人窒息、隨時可能被指責的緊張寂靜，也不同于旅館那種完全陌生、無依無靠的漂泊感。它是一種被劃定界限、被允許存在的寂靜，帶著某種秩序感，卻也因此顯得格外空曠和……孤獨。

協議的第一條已經開始執行——互不干涉，各自軌跡。

林晚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目光掃過整潔得近乎刻板的客廳。家具寥寥，色調冷硬，除了必要的物品，幾乎沒有多余的裝飾，處處透著單身男性，尤其是一個生活極其規律的軍人的痕跡。她這個突然闖入的“妻子”，像一件被臨時安置進來的家具，與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力所能及的家務……”她想起秦錚的話。早餐，應該算是力所能及的吧？雖然他說了“不強求”，但既然領了生活費，似乎就應該做點什么。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討好，也是一種試圖融入、找到一點自身價值的笨拙嘗試。

她深吸一口氣，走向廚房。廚房同樣干凈整潔，灶臺锃亮，廚具擺放得一絲不茍，但缺乏煙火氣，像樣板間多于一個家。

打開冰箱，里面食材不多，但分類清晰：雞蛋、牛奶、吐司，還有幾樣簡單的蔬菜。足夠做一頓簡單的早餐。

煮粥吧，最簡單，也不容易出錯。她想著，找出米袋，量了米，淘洗。動作因為陌生和環境的高壓而顯得有些僵硬。她又拿出幾個雞蛋，打算煎一下。

點火，放鍋，倒油。油熱了，冒出細微的青煙。她手忙腳亂地打入雞蛋，“刺啦”一聲，油花濺起，嚇得她往后縮了一下。她努力回想別人煎蛋的樣子，小心地翻面，但動作笨拙，第一個蛋有些破了，邊緣微微焦糊。

粥在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需要不時攪動以防粘底。她一邊看著煎鍋，一邊攪著粥，顯得有些分身乏術。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不是因為熱，而是因為緊張。在這個過分整潔、充滿秦錚氣息的空間里，每一次磕碰碗碟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讓她生怕做錯什么。

最終，一碗白粥，兩個賣相不算太好但總算熟了的煎蛋，一小碟榨菜，被端上了餐桌。看起來……勉強及格。她松了口氣，又有些忐忑，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吃，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嫌棄。

幾乎是掐著點，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秦錚回來了，身上帶著室外清冽的空氣。

他走進來，目光掃過餐桌，沒有停頓，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只是徑直去洗手間洗了手，然后走到餐桌旁坐下。

“吃吧。”他說，聲音依舊平淡。

林晚在他對面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地喝著粥，眼睛卻忍不住悄悄觀察他的反應。

秦錚吃得很快，但動作并不粗魯，保持著一種軍人特有的效率。他先喝了幾口粥，然后夾起煎蛋，幾口吃完。整個過程沉默無聲，臉上也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林晚的心懸著。

很快，他吃完了自己那份，放下筷子。

林晚等待著可能的評價，或者挑剔。

然而，他只是站起身，看了她一眼，說了兩個字：“還行。”

或者也可能是“謝謝”？他的聲音太低太快，林晚沒太聽清。但無論是哪個，都意味著沒有批評。這讓她高高懸起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實處，甚至涌起一絲微不足道的、完成了任務的輕松感。

他沒有多做停留，很快拿起帽子再次離開。餐桌旁又只剩下林晚一個人，對著剩下的半碗粥和空盤子。

她慢慢吃完自己的早餐，然后起身收拾碗筷。清洗的時候，她看著水流沖刷著碗壁，心里那點輕松又漸漸被巨大的空茫所取代。

早餐結束了，然后呢？

秦錚投入了他的工作，他的世界。那個世界是廣闊的訓練場、是嚴肅的會議室、是充滿紀律和責任的軍營。而她，被留在了這個幾十平米的空間里。

她開始小心翼翼地探索這個臨時的“家”。除了秦錚明確劃為禁區的書房和主臥，她仔細地看著客廳的每一個角落，撫摸過冰涼的茶幾表面，看了看陽臺外整齊劃一的樓房和綠化。她把自己的幾件衣服掛進客臥的衣柜，將外婆留下的那個舊箱子放在床下，洗漱用品整齊地擺放在衛生間客用的一角。

她試圖通過這些微小的動作，留下一點自己的痕跡，找到一點點歸屬感。但這一切努力，在巨大的環境反差和心靈隔閡面前，顯得如此徒勞。

這個家太安靜了，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窗外傳來的整齊口號聲，更反襯出屋內的冷清。她像是被遺忘在一個秩序井然的孤島上，雖然安全，卻無比孤獨。未來的日子仿佛一條看不到頭的、灰白色的隧道，她不知道要怎樣一步步走下去，才能走到有光的地方。

這種孤獨感比在林家時更加清晰徹骨。在那里，她是不被喜愛的附屬品，但至少周圍是嘈雜的、充滿（惡意的）生氣的。而在這里，她是一個被協議框定的、多余的影子，存在于一個原本圓滿自洽的體系里，顯得突兀而寂寞。

她坐在客臥的床沿，望著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第一天正式的共同生活，就在這樣一種疏離、笨拙和巨大的孤獨感中，緩緩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