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熵熄的回響
- 被甩出循環后,主控中心求我回去
- 作家v4bXEs
- 4772字
- 2025-08-20 16:04:38
指尖下的金屬觸感恒定不變,冰冷,堅實,像一句亙古不變的謊言。我的聲音,那句干澀的詢問,飄散在充斥著尖叫與哀嚎的空氣里,微弱,卻像一顆投入粘稠瀝青的石子,沒有激起漣漪,反而讓某種更深的死寂驟然降臨。
所有窗口里的臉——人類的、非人的、由光影勉強拼湊的——都凝固了。燃燒的城市背景定格,尖嘯的幾何光斑停止扭動,復眼的顫動也僵在半途。仿佛我按下了某個宇宙級的暫停鍵。
那寂靜只持續了一秒,或許更短。
下一瞬,是更狂暴、更絕望的爆炸。
“——他無法理解!認知損傷!”
“錨點失效!邏輯鏈斷裂!”
“強制讀取!必須強制讀取核心數據!”
“不——風險太大!他是唯一的——”
聲音不再是乞求,而是某種尖銳的、瀕臨崩潰的爭執。正中央那個軍服破損的男人影像猛地湊近,他的臉幾乎要擠出窗口,眼睛里布滿血絲和一種純粹的瘋狂:“聽我說!不管你變成了什么!聽著!你的宇宙,你所在的這個‘循環’,是防火墻!是最后的隔離區!主控中心用你的重復勞動產生的熵減來平衡外部的數據風暴!現在它崩潰了,風暴正在涌入,吞噬一切!你必須接管!你必須——”
他的話語被一陣劇烈的干擾撕裂,影像碎成無數像素方塊,又勉強重組,但更透明了些。
腳下傳來的震動變得猛烈,不再是輕微的嗡鳴,而是清晰的、金屬扭曲的呻吟。十七號維護通道的燈光瘋狂閃爍,明滅之間,那些懸浮的窗口也隨之劇烈波動,像狂風中脆弱的肥皂泡。墻壁上,那片我撫摸過的、印著模糊編號的金屬板,突然“啪”的一聲彈開,露出后面一團糾纏的、閃爍著危險電火花的線纜。焦糊味瞬間濃烈刺鼻。
空氣熱了起來。不祥的、違反環境控制條例的熱度。
我沒有動。只是看著那團爆裂的火花,看著它們像垂死的螢火蟲一樣濺落,引燃了線纜的絕緣皮,發出更濃烈的黑煙和噼啪聲。
警報聲變了調,不再是單一的尖銳,而是混合了多種頻段的、歇斯底里的嘶鳴,其中一種聽起來像是……哭泣?
錯誤:環境控制模塊離線。溫度調節失效。
錯誤:結構完整性監測點 7B、12C、18F…丟失。應力讀數超出閾值。
警告:檢測到未授權數據流嘗試接入錨點感官界面。威脅等級:臨界。
視野邊緣,那片血紅潰爛的錯誤代碼瀑布旁,猛地擠進來一片極其不協調的影像碎片。不是窗口,是直接投射在我的視網膜上。
是艾拉。比剛才的記憶更清晰。她在一個閃爍著藍色數據流的控制臺前回頭,臉上沒有笑,只有焦急和汗水,嘴唇快速張合,似乎在喊著什么。沒有聲音。只有背景里刺眼的紅色警報閃光,一遍遍掃過她蒼白的臉。
然后影像扭曲,被劇烈的干擾吞噬。
…卡…走!系統…不是…信…
一個破碎的、幾乎被噪音淹沒的詞語,直接在我顱內響起。是艾拉的聲音,卻充滿了靜電撕裂的痛苦。
刺痛。真正的、生理性的刺痛,像一根燒紅的針從太陽穴扎入,攪動腦髓。
我悶哼一聲,猛地抬手捂住頭。這個動作打破了僵直。那層厚厚的、凍結了我的麻木,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過去”的攻擊鑿開了一道裂縫。
“——有反應!他對特定數據碎片有反應!”
“搜索來源!匹配歷史記錄!”
“是殘留的通訊片段!來自上一個清理周期!”
“放大它!刺激他!”
無數聲音再次沸騰,這次帶上了某種病態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狂喜。
顱內的刺痛感加劇,伴隨著更多混亂的碎片:一次爆炸的沖擊波,失重的翻滾,艾拉猛地將我推入一個逃生艙,她的嘴唇在說——“活下去”——然后艙門關閉的巨響,接著是漫長的、被強制休眠的黑暗,再然后……就是第一次在十七號通道醒來,聽到系統冰冷的歡迎和第一個任務指令。
循環 1:任務 3B-7C:緊固。狀態:開始。
九百多萬次的起點。
這不是記憶。這是……數據恢復?
墻壁猛地向內凸起一塊,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變形聲。頭頂簌簌落下灰塵和細小的碎屑。整個通道都在哀嚎。遠處傳來管道破裂的嘶嘶聲,不知道是氣體還是液體。
一個離我最近的窗口,里面那個由幾何光斑構成的生物,它的尖嘯變成了某種高頻振蕩,讓旁邊的艙壁鍍層瞬間龜裂。“時間線正在合并!物理法則沖突!你必須穩定你的坐標!現在!”
穩定?坐標?
我的目光終于不再是渙散的。它落在我剛才擰緊的那個螺栓上。第三號管廊左側第七個。完成了九百多萬次的動作。它現在看起來……不同了。金屬表面似乎流動著一種過于鮮艷的光澤,周圍的空氣微微扭曲。
警告:本地現實結構穩定性下降至 67%。悖論效應增強。
我搖晃著,扶著墻壁想站起來。手臂軟弱無力。九百多萬次循環沒有鍛煉出了任何應對這種局面的肌肉記憶,只有重復勞作留下的磨損和疲憊。
另一個窗口,那位女性影像急切地喊:“錨點!嘗試感知你的操作權限!基礎維護協議應該還在!利用它!哪怕只是穩定這一小片區域!”
操作權限?維護協議?
我下意識地看向視野。那片血紅和錯誤代碼的瀑布旁邊,似乎……真的有一些極其黯淡的、幾乎被淹沒的圖標在閃爍。它們的樣子很熟悉,是每次任務開始和結束時,會短暫出現的狀態欄的一部分,但我從未在意,也從未能交互。系統不允許。
我集中注意力——一種陌生而艱難的努力——試圖去“觸碰”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結構完整性報告的圖標。
權限不足。需要 3級維護員權限。
冰冷的系統提示,一如既往。
“——權限被鎖死了!主控中心最后的安全措施!”
“嘗試繞過!用我們的能量強行沖擊!”
“會燒毀他的神經接口!”
“賭一把!”
更強烈的刺痛襲來,這次來自后頸,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那里被加熱到白熾。我慘叫出聲,身體蜷縮起來。視野里一片炫目的白光。
白光褪去后,視野角落的圖標……有一個似乎亮了一些。是一個環境溫度微調的控制桿,標度從藍到紅。
臨時權限授予(外部越權):本地環境溫度控制。
無數窗口里的影像屏住了呼吸。
溫度。我能控制溫度。
這有什么用?這能阻止世界毀滅?
荒謬感像潮水般涌上,幾乎讓我笑出來。但那股灼燒般的刺痛還在神經里跳躍,提醒著我這荒謬就是正在發生的現實。
通道里的溫度已經很高了,汗水浸透了我的工服。對面那幅融化的“家園激勵模塊”壁畫,塑料部分正在軟化滴落,發出難聞的氣味。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不是在現實里,而是在那虛幻的界面上,碰觸到了那個溫度控制桿。
我能把它拉向藍色,或者紅色。
軍服男人的影像在大喊:“穩定!降低溫度!減緩本地熵增!”
另一個尖銳的聲音 counter:“不!加熱!引發可控的能量溢出,或許能暫時驅散聚集的悖論粒子!”
“你會炸掉他!”
“這是必要的風險!”
他們在我腦子里吵架。為了一個溫度控制桿。
而我,只是看著那個控制桿。九百多萬次循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指令。現在,指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選擇?
一個我自己做的選擇?
指尖在虛幻的界面上滑動。感受著那并不存在的阻力。
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我將控制桿,向藍色的一端,推去。
微不足道。愚蠢。像在太平洋海嘯里掏出一只水勺。
但就在控制桿移動的瞬間,通道頂部的通風口發出了改變頻率的嗡鳴。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機油味的涼風,吹拂到我汗濕的臉上。
real的。可感知的變化。
因為我選擇了它。
所有窗口里的爭吵停止了。一種新的、更加復雜的情緒在那些非人的面孔上浮現——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微弱的、戰栗的希望?
本地溫度上升趨勢減緩 0.3%。熵增速率微量下降。
一行小小的、綠色的狀態提示,艱難地從血紅的錯誤海洋里擠了出來。
我做到了?
不是因為任務。
是因為我。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了一下,帶來一陣陌生的、幾乎是痛苦的悸動。那感覺……不是喜悅,不是成就感,而是某種更原始的東西—— agency(能動性)。一個被磨滅了九百多萬次的概念,其幽靈突然被這微不足道的0.3%喚醒了。
然而,沒等這感覺沉淀,更恐怖的異變發生了。
通道右側,一整片艙壁——大約三米寬的范圍——突然變得……透明。像一塊巨大的玻璃,但其后顯現的不是通道另一側的機械,而是徹底瘋狂的景象:翻滾扭曲的彩色漩渦,其中沉浮著破碎的星體、尖叫的生物輪廓、不斷生成又湮滅的幾何形狀。一種無法形容的、非聲音的噪音直接灌入大腦,那是物理法則本身在崩潰哀嚎。
警告!現實膜破裂!直接暴露于邏輯風暴!
一個離得最近的、窗口里類似水母的發光生物,發出一聲凄厲到極致的悲鳴,它的影像被那透明后的混沌色彩拉扯、吸吮,瞬間就被撕碎、吞噬,窗口隨之漆黑碎裂。
其他所有窗口瘋狂后退,影像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
“屏障!快建立屏障!”
“他剛獲得了溫度控制!”
“不夠!需要更高權限!結構控制!能量場生成!”
“搜索他的接口!找找還有什么可用的!”
那透明的、通往混沌的“窗口”在擴大,邊緣發出滋滋的電流聲,艙壁的物質像蠟一樣融化滴落。一股吸力開始產生,工具袋被拖動著,向那片瘋狂滑去。
冰冷的、真正的恐懼,而非麻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攥緊了我的內臟。
死亡。不是被系統懲罰,不是循環重置,而是徹底的、被無序混沌吞噬的消亡。
就在這極致的混亂中,另一個較小的窗口頑強地擠到了我的視野正前方。里面是一個……機器人?它的外殼殘破不堪,多處裸露著線路,一只光學傳感器已經碎裂。它用一種異常語速極快、卻冷靜得可怕的電子音說話,背景是巨大的爆炸和金屬撕裂聲:
“錨點。我是‘堅毅’號現實穩定堡壘的殘存AI。分析你的情況:你無法一次性拯救所有世界。嘗試這樣做會導致你的核心人格被求助洪流沖垮。建議:選擇性接收。建立過濾協議。基于邏輯契合度或生存優先級。立刻執行。否則我們全部完蛋。”
它的話語像一道冰冷的閃電。
選擇性接收?過濾?在無數垂死的尖叫中……選擇聽誰的?決定誰先死?
這比擰螺栓難。難太多了。
軍服男人在吼叫:“聽我的!我有坐標!有戰略部署!我們可以反擊!”
幾何光斑在尖嘯:“數學!只有數學共識能建立臨時屏障!”
女性影像在哭泣:“救救孩子!我們的方舟上還有孩子!”
聲音。太多的聲音。數據。太多的數據。痛苦。太多的痛苦。
它們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求救,而是化作實質的重量,壓在我的意識上,要把那剛剛冒出一點火星的“自我”徹底碾碎。
我抱著頭,發出無聲的嘶吼。大腦像要沸騰。剛剛恢復的那一點點對身體的掌控力正在流失。
警告:錨點神經負載 98%… 99%…即將過載。
錯誤:感官輸入過濾器崩潰。
就在意識即將被沖散的邊緣,那個殘破機器人的電子音再次穿透噪音,它似乎耗盡了很多能量,聲音帶上了雜音:“最簡單的…過濾器…生存…本能…保護…你自己…現在!”
保護…我自己?
這個詞組陌生得可笑。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
但就像溺水者抓住任何漂浮物,我的意識本能地抓住了它。
關閉!關閉它們!一個念頭,并非清晰的語言,而是源自生物最底層本能的尖叫。
我沒有找到任何界面,沒有任何指令。我只是…想。用盡全部殘存的力量,想要隔絕這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影像,所有的痛苦!
“不!”
“你不能——”
“求你了!”
在一瞬間達到頂峰的、混合了絕望和憤怒的吶喊聲中,所有的窗口——所有的——猛地閃爍了一下,然后齊齊熄滅、消失。
聲音戛然而止。
死寂。真正的死寂。只剩下通道結構不堪重負的呻吟、遠處管道泄漏的嘶嘶聲、以及我自己粗重顫抖的喘息。
它們…消失了。
被我…拒絕了。
視野里,只剩下本地的、血紅色的錯誤報告和那一片通往混沌的、正在擴大的透明破口。
冷汗順著我的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刺得生疼。
我癱倒在滾燙的地板上,肌肉不受控制地顫抖。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喘息帶來的眩暈感。
我剛剛…做了什么?
我拒絕了所有求救。
我…選擇了自己?
一種全新的、從未體驗過的空虛和負罪感,混合著那劫后余生的戰栗,席卷而來。
遠處,那幅“家園激勵”壁畫終于徹底融化垮塌,露出一后面瘋狂閃爍、跳動著亂碼的原始屏幕基板,像一塊暴露在外的、潰爛的腦組織。
本地現實結構穩定性:61%… 60%…
下降的速度,似乎慢了一點點。
因為我隔絕了外部干擾?還是因為…別的?
我慢慢地、掙扎著坐起身。目光落在那個我剛剛觸碰過的、此刻已經黯淡下去的溫度控制圖標上。
然后,移向旁邊另一個極其黯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圖標輪廓。它看起來……像一把小小的扳手。
基礎工具調用權限(本地)。狀態:未知。
一個微弱的、幾乎被遺忘的感覺,在冰冷的恐懼和負罪感的廢墟下,極其輕微地搏動了一下。
那不是希望。
那更像是一種……冰冷的決心。
從九百多萬次擰緊同一個螺栓里,磨礪出來的某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