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古籍的終極提示
- 人間道,分裂人格
- 子墨老爹
- 4531字
- 2025-08-26 14:21:00
煉丹房的門檻像道生死線。張凱的鞋尖抵在那道磨損的木棱上,能清晰地感覺到從屋里滲出來的寒意,混著淡淡的檀香,釀出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王玄抓著他的胳膊,指節捏得發白,少年的呼吸急促得像拉風箱,胸口起伏著,道袍的前襟被冷汗浸出深色的印子。
玄陽道長就坐在丹爐前的蒲團上,背對著他們。月白道袍的后領沾著點暗紅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他手里轉著那串紫檀念珠,珠子碰撞的輕響在寂靜的屋里蕩開,“咔噠、咔噠”,像在給這場對峙倒計時。
“進來吧。”道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種奇異的穿透力,左半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半分不屬于善念的冷笑,“躲在門口,像兩只怕挨打的兔子?!?
張凱深吸一口氣,拽著王玄跨進門檻。腳剛落地,就聽見身后傳來“吱呀”一聲輕響——門自己關上了。他猛地回頭,看見門閂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緩緩落下,木栓與鎖扣碰撞的“咔”聲,像把鎖死退路的鑰匙。
“別費力氣了?!钡篱L緩緩轉過身,左眼的白翳比剛才更濃,幾乎遮住了整個瞳仁,右眼卻清明得可怕,兩種眼神在一張臉上割裂出詭異的弧度,“這門是用陰槐木做的,專鎖活人的氣息,你們出不去了?!?
王玄的牙齒開始打顫,往張凱身后縮得更緊了,聲音細得像蚊子哼:“你……你把善念師傅怎么樣了?”
道長笑了,笑聲從喉嚨深處滾出來,帶著種金屬摩擦的質感?!霸趺礃恿??”他歪了歪頭,左手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指甲深深陷進皮肉里,“你說呢?他在這兒啊——在我身體里哭呢,求我放你們走,你說可笑不可笑?”
張凱的目光落在他掐著脖子的左手上。那只手的指節泛白,動作帶著種刻意的狠戾,而垂在身側的右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念珠上的“封”字,微微發顫,像是在抗拒什么。
善念人格還在!他在掙扎!
這個發現像顆火星,瞬間點燃了張凱心里的希望。他攥緊懷里的《百鬼圖注》,紙頁邊緣被汗水浸得發潮,硌著肋骨生疼?!澳泸_不了我們?!彼穆曇舯M量穩住,“師傅的善念還在,他不會讓你得逞的?!?
“得逞?”道長突然拔高聲音,左眼的白翳里閃過一絲猩紅,“我要什么得逞?我只是想讓這些被封印的老朋友出來透透氣而已!你以為玄陽子是什么好人?他當年為了救那個病秧子師弟,把百鬼的怨氣引進自己心脈,這叫自作自受!”
他猛地拍向丹爐,爐蓋“哐當”一聲彈開,一股濃烈的黑霧從里面涌出來,在半空凝成無數張扭曲的臉,發出凄厲的尖叫?!翱纯此鼈儯 睈耗钊烁癫倏刂篱L的身體,指著那些鬼臉狂笑,“它們都是被玄陽子害的!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五十年,現在該輪到你們還債了!”
黑霧里的鬼臉突然朝張凱撲過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張凱拽著王玄往旁邊一躲,鬼臉擦著他們的肩膀掠過,撞在墻上,散成一縷青煙。
“別碰它們!”王玄的聲音發顫,“我哥說這些是‘怨影’,被它們碰到會被吸走陽氣!”
張凱的后背撞上了墻角的書架,幾本書從架上掉下來,砸在地上發出“嘩啦”的聲響。其中一本藍布封皮的書滑到他腳邊,封面上寫著“清風觀志”四個字,書頁散開著,里面夾著張泛黃的肖像畫——畫中是個穿著紅衣的年輕女子,眉眼清秀,嘴角帶著淺淺的梨渦,手里攥著張欠條,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沒讀過多少書。
是縊鬼!這是她生前的樣子!
張凱的心臟猛地一顫。原來她不是生來就面目猙獰,她也曾是個活生生的人,有過清晰的容貌,有過放不下的牽掛。他突然想起自己對縊鬼的承諾,想起那塊染血的羊皮紙,手指下意識地摸向胸口。
“還在想那個吊死鬼?”惡念人格嗤笑一聲,操控著道長的左手朝他們揮來,一股無形的力量撞在張凱胸口,疼得他差點喘不過氣,“她幫不了你!一個被債主逼死的蠢貨,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還想護著別人?”
“她有名字!”張凱突然怒吼,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激動,“她叫秀蓮!老劉的媳婦!她只是想讓別人記得她,記得她受過的苦!”
這話像根針,猛地刺中了什么。惡念人格操控的身體突然僵了一下,左眼的白翳淡了些,露出里面渾濁的瞳仁,帶著絲困惑?!靶闵彙彼啬钪@個名字,聲音里竟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誰是秀蓮……”
就在這短暫的遲疑間,張凱突然想起懷里的《百鬼圖注》??O鬼的執念是“被記住”,食影鬼呢?古籍夾層里說“食影鬼曾是餓死的畫師,喜看人影”,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趁著惡念人格愣神的功夫,飛快地掏出古籍,手指顫抖著翻開。書頁在他掌心嘩嘩作響,泛黃的紙頁上,朱砂寫就的字跡在黑霧中泛著微弱的紅光。
翻到“食影鬼”那一頁時,他的指尖突然頓住了。
書頁右下角有幾行用蠅頭小楷寫的批注,墨跡淡得幾乎看不見,顯然是很久前寫的:“庚寅年冬,觀外餓死一畫師,斂于后山。其生時喜畫人影,每見往來樵夫、行商,必追數里寫生。死后怨氣不散,化為此鬼,見人影便追,非欲害命,實乃執念未解——想再看一眼人間百態罷了。”
張凱的呼吸瞬間滯住了。
不是為了害人,是想再看一眼人影?那些被食影鬼吞噬的影子,那些令人恐懼的黑霧,竟然只是一個餓死的畫師,在用自己的方式,延續生前對“看人影”的執念?
他想起第一次在藏經閣遇見的食影鬼,它只是固執地跟著自己的影子,并沒有立刻攻擊;想起那些被吞噬影子的人,身體雖然倒下,卻沒有明顯的外傷,更像是失去了某種“存在過的證明”。
“百鬼皆有執念,破之不在驅,而在解……”
古籍夾層里的話突然在他腦海里炸開。食影鬼的執念不是殺戮,是“看人影”;縊鬼的執念不是索命,是“被記住”。這些被恐懼包裹的鬼怪,原來都藏著段未了的往事,種未竟的牽掛。
“你在看什么?”惡念人格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左眼的白翳再次變濃,操控著身體朝他走來,每一步都讓地面微微發顫,“臨死前還想讀經?要不要我送你本《往生咒》?”
張凱沒有后退。他抬起頭,看著步步逼近的玄陽道長,看著那張一半陰冷一半掙扎的臉,突然笑了。不是因為恐懼,是因為一種豁然開朗的清明。
“我知道怎么對付它們了?!睆垊P對王玄說,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食影鬼不是要吞噬影子,它們是想看人影?!?
王玄愣住了,一臉茫然:“看人影?那有什么用……”
“有用?!睆垊P指著丹爐里涌出來的黑霧,那些鬼臉還在瘋狂地沖撞,卻始終圍著有光線的地方打轉,“畫師生前喜歡看人影,死后的執念也是這個。只要讓它們看夠了,或許……或許就能化解它們的怨氣?!?
“你瘋了?”惡念人格狂笑起來,笑聲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就憑你們兩個毛頭小子?能讓百只食影鬼看夠人影?等你們做到的時候,早就變成兩具沒影子的空殼了!”
張凱沒有理他。他抓起地上的“清風觀志”,翻到空白的扉頁,又從懷里掏出那塊染血的羊皮紙,小心翼翼地撕成細條,蘸著自己掌心未干的血,在扉頁上畫起來。
“你要干什么?”王玄不解地看著他。
“畫影子?!睆垊P的指尖因為失血有些發顫,畫出的線條卻異常堅定,“我們沒有足夠的人讓食影鬼看,但我們可以畫。畫各種各樣的人影,畫樵夫,畫行商,畫所有畫師生前沒來得及畫的人……”
這是個笨辦法,甚至有些荒唐。用鮮血畫出來的影子,怎么可能比得上活生生的人影?可除此之外,他們沒有別的選擇了——朱砂用盡,血也快流干了,善念人格還在惡念的壓制下苦苦掙扎,唯一的希望,就藏在這些鬼怪未說出口的執念里。
“可笑!真是可笑!”惡念人格笑得更厲害了,甚至彎下了腰,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用畫的影子騙鬼?玄陽子,你聽聽!這就是你想護著的蠢貨!”
道長的身體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右手死死攥著念珠,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喉嚨里發出模糊的呻吟,像是善念人格在拼命反抗?!皠e……別笑他……”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嘴角溢出一絲血跡,“他比……比我們都懂……”
張凱的心猛地一揪。他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血條在紙上劃過,留下一道道鮮紅的痕跡。他畫挑著擔子的貨郎,畫背著柴捆的樵夫,畫牽著黃牛的老農,畫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每一筆都蘸著自己的血,每一筆都凝聚著他此刻的信念。
王玄看著他,又看了看在痛苦中掙扎的玄陽道長,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咬著牙,將手腕上的傷口再次咬破,讓血流得更急些,然后抓起另一張空白的紙,學著張凱的樣子畫起來。
“我也來!”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我哥以前教過我畫符,我會畫很多人影!”
兩張紙在昏暗的煉丹房里鋪開,鮮紅的人影在上面漸漸成形,像兩簇燃燒的火焰。丹爐里的黑霧似乎被這奇異的景象吸引了,沖撞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那些扭曲的鬼臉一個個轉過頭,朝著畫紙的方向看來,黑洞洞的眼窩里竟透出一絲茫然。
“看啊……”張凱輕聲說,將畫紙舉起來,對著那些食影鬼,“這些都是人影,是你們想看的人影……”
惡念人格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操控著玄陽道長的身體,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些漸漸安靜下來的食影鬼,看著它們圍著畫紙盤旋,看著它們身上的黑霧一點點變淡。
“不……不可能……”他喃喃地說,聲音里帶著一絲慌亂,“它們是惡鬼!是要索命的惡鬼!怎么會被幾張破畫騙了……”
張凱沒有回答。他只是專注地畫著,掌心的血一滴滴落在紙上,暈開細小的紅痕。他能感覺到,那些食影鬼的怨氣在消散,它們不再嘶吼,不再沖撞,只是靜靜地“看”著畫紙上的人影,像一群終于找到歸宿的孩子。
就在這時,玄陽道長的身體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左手和右手像是在打架,左手死死掐著脖子,右手卻拼命地往外掰?!鞍 ?!”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左眼的白翳和右眼的清明在臉上反復交替,像是有兩個靈魂在爭奪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滾出去……”善念人格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決絕的力量,“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惡念人格也在嘶吼,聲音里充滿了不甘,“沒有我,你早就被百鬼的怨氣撕碎了!你欠我的!”
兩人格的對抗讓道長的身體搖搖欲墜,他猛地撞向丹爐,爐蓋再次合上,將剩下的黑霧關在了里面。紫檀念珠從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珠子上的“封”字在接觸到張凱滴落的血時,突然亮起了柔和的金光。
金光像水一樣蔓延開來,籠罩住整個煉丹房。那些圍著畫紙的食影鬼在金光中漸漸變得透明,最后化作點點熒光,消散在空氣中。張凱和王玄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傷口竟然在金光的照耀下慢慢愈合了,疼痛感也消失了。
玄陽道長軟軟地倒在地上,左眼的白翳徹底散去,露出和右眼一樣清明的瞳仁,只是里面布滿了血絲,帶著極度的疲憊。他看著張凱手里的畫紙,看著上面鮮紅的人影,突然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
“我就知道……”他喃喃地說,聲音輕得像嘆息,“總有一天……會有人懂的……”
張凱蹲下身,將念珠撿起來,輕輕放在道長的手心。他看著這位被雙重人格折磨了五十年的老人,看著他此刻卸下所有重擔的疲憊,突然明白了那句“破之不在驅,而在解”的真正含義。
所謂的驅魔,從來不是用暴力鎮壓,而是用理解和善意,化解那些深埋在怨恨之下的執念。就像此刻,幾滴鮮血,幾張畫紙,竟比最厲害的符咒還要管用。
煉丹房外傳來了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在敲門。張凱看向王玄,少年也正看著他,眼里的恐懼已經被一種奇異的平靜取代。
他們知道,事情還沒有結束。惡念人格雖然暫時被壓制,地下的封印還在松動,玄陽道長也需要救治。但至少現在,他們找到了對抗黑暗的另一種方式——不是靠道法,不是靠武器,而是靠那顆愿意去理解、去共情的,笨拙卻真誠的心。
張凱將《百鬼圖注》小心翼翼地收好,又將那兩張畫滿人影的紙疊起來,放進懷里。他站起身,朝著門口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堅定。
門外的陽光透過門縫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狹長的亮痕,像一條通往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