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被灼燒感撕裂的瞬間，江眠以為自己將徹底墜入虛無。那痛感像是要把靈魂都燒成灰燼，沿著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骨頭縫里都透著焦灼。然而下一瞬，鼻尖卻涌入一縷熟悉的白蘭花香——不是香精的甜膩，是帶著露水的清甜，那是母親姜晚晴最愛的香氛。每年夏季，母親總會讓人從花圃里剪來最新鮮的白蘭花，插在臥房的青瓷瓶里，花瓣上還沾著晨露，連空氣里都浮動著溫潤的生機。

江眠猛地睜眼，撞入視野的是自己臥室那盞意大利進口的水晶吊燈。午后的陽光穿過玻璃棱鏡，在地板上折射出一片晃眼的碎金，像極了前世那些在宴會上短暫停留的繁華，璀璨卻易逝。她下意識撫向手腕，指尖劃過細膩的皮膚——那枚蝶形胎記淡得幾乎要與膚色相融，淺粉色的紋路像被水洗過，沒有半分灼痛，只有皮膚下隱隱漫開的溫熱，像一簇埋在灰燼里的火星，明明滅滅，無聲警示著什么。

“眠眠，醒了？快下來，你爸帶了新出的芒果班戟，你最愛吃的。”樓下傳來姜晚晴清亮的聲音，不同于在董事會上的沉穩威嚴，也不是面對合作伙伴的銳利鋒芒，而是罕見地褪去了所有商場上的鎧甲，添上一抹獨屬于母親的柔和，尾音甚至帶著點笑意，像浸了蜜。

江眠的心臟驟然抽緊，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差點喘不過氣。

母親……還活著。

她跌跌撞撞沖下樓，木質樓梯被踩得發出“咚咚”的輕響，驚得客廳里那只藍白相間的波斯貓“喵”地一聲跳上沙發?？蛷d里，母親姜晚晴正坐在意大利真皮沙發上翻閱文件，身上那件月白色真絲旗袍襯得她身姿窈窕，領口用銀線繡著幾枝蘭草，針腳細密，是她去年生日時親手為母親挑的款式。母親的眉宇間既有姜氏集團掌舵人獨有的從容銳利，又不失世家夫人的溫婉，握著鋼筆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干凈圓潤，涂著淡淡的裸粉色甲油。

身旁，父親江建明正笑著將甜品盒推至紫檀木茶幾中央。他穿的深灰色西裝是母親讓人從倫敦定制的，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袖口露出的手表是去年結婚紀念日母親送的禮物，價值不菲。他的笑容溫和得能溺出水來，眼角的細紋里都像是盛著暖意，完美復刻著她記憶中那個對妻子體貼入微、對女兒寵溺備至的“完美丈夫”。

而在父親身側——江梅穿著姜晚晴剛從巴黎帶回的限量款連衣裙，鵝黃色的雪紡裙擺上繡著細碎的珍珠，襯得她皮膚白得像瓷娃娃。她正親昵地挽著父親的胳膊，頭微微靠向父親的肩膀，抬頭沖她綻開甜得發膩的笑：“姐姐醒啦？快嘗嘗，爸特意繞了三條街去買的‘甜心坊’的芒果班戟，說是今天剛到的海南金煌芒，最甜最糯了。”

江眠的目光掠過江梅那張與父親隱有幾分相似的側臉——尤其是那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和父親如出一轍。胃里猛地一陣翻攪，酸水直往上涌，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樓梯扶手，指節泛白。這個女孩，這個她與母親多年來一直以為是二叔風流留下的孤女、因二叔早逝而被母親心生憐憫接回家中撫養的“堂妹”，吃穿用度從未虧待，母親甚至為了讓她在學校不被欺負，特意給她買和自己同款的書包、同款的文具……竟從頭到尾都是父親背叛婚姻的活證據。母親仁厚，念其是江家血脈便傾力照拂，卻不知早已引狼入室，養虎為患，把毒蛇請進了家門。

這一幕，分明是兩年前的夏天。

那時，母親剛將姜氏旗下負責歐洲市場的分公司業務交予父親打理，不是放權，是想讓他在家族親友面前更有底氣，不用總被人背后議論“吃軟飯”；江梅尚在姜氏集團的設計部實習，每天跟在她身后“姐姐長姐姐短”地甜喚，一口一個“以后要跟著姐姐學設計，姐姐畫的圖最好看了”；而她，還沉浸在“父母恩愛”“姐妹情深”的幻夢里，甚至因為這位“身世可憐”的堂妹，常常把母親給自己買的進口巧克力分她一半，把限量版的設計雜志借她看，對即將席卷而來的風暴毫無覺察。

她重生了。

沒有身披金甲的救世主，沒有突如其來的援手，是她自己從那場焚心蝕骨的背叛里，從那間暗無天日的廢棄倉庫里，從那片吞噬了所有希望的黑暗里，親手爬回了悲劇尚未上演的節點。

腕間的溫熱再次泛起，像水紋般一圈圈漫開，順著血管流遍全身，無聲叩擊著那些被掩埋的、血淋淋的真相——

父親何曾是眾人口中那個溫順入贅的鳳凰男？他不過是蟄伏于姜家羽翼下的毒蛇，一面貪婪地吮吸著母親帶來的資源與榮光，住著母親買的房子，開著母親配的車，享受著“姜家女婿”的尊榮；一面卻暗中勾結姜氏的競爭對手，將分公司的客戶資料、報價單、核心技術一點點泄露出去，像蛀蟲一樣蠶食著母親半生的心血。更陰狠的是，他將自己與那個女人所生的女兒江梅，冠以“二叔私生女”的名目，用一場精心編造的“身世可憐”的戲碼，巧妙地安插進姜家，讓這對父女里應外合，聯手布下這場毀滅她全家的騙局！母親與她多年的憐惜與照拂，如今想來，簡直成了天大的笑話。

而江梅，那個曾與她同榻而眠、在停電的夜晚抱著她的胳膊說“姐姐我怕黑”、在她生病時守在床邊說“姐姐快點好起來”的“妹妹”，眼底藏著的從來不是依賴與感恩，而是對她所擁有一切的刻骨嫉恨——嫉妒她是姜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嫉妒母親對她的疼愛，嫉妒她能自由地做自己喜歡的設計，甚至嫉妒父親對她表面上的“看重”。那是與她生父如出一轍的狠戾，誓要將整個姜家踩在腳下，奪走本該屬于她的一切。

“發什么呆？不喜歡嗎？”江建明注意到她的失神，語氣是一貫的溫柔，甚至帶著點討好，伸手就想像往常一樣揉她的發頂，指尖已經快要觸到她的頭發。

江眠猛地側身避過，動作快得連自己都一怔。

客廳的空氣霎時凝滯，連墻上那座德國古董鐘的滴答聲都變得格外清晰，每一聲都像敲在心上。

姜晚晴從文件上抬眸，秀眉微蹙，看向她：“眠眠？怎么了？”

江梅臉上的笑容也斂了去，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審視與不安，手指悄悄收緊了挽著父親胳膊的力道，指節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