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趙老栓就起了床。

沒顧上喝碗熱粥，他從炕席底下摸出張疊得整齊的紙。

是昨晚熬夜寫的“狀紙”，字歪歪扭扭，卻密密麻麻寫了三頁，連邊邊角角都擠滿了字。

他把紙揣進懷里，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煙，才躡手躡腳地出門。

路過林家院時，他特意往里面瞥了眼，見院門還沒開，才加快腳步往村外走。

他怕被村民撞見，要是問起去公社干啥，他沒法說。

總不能跟他們說，自己是去告林小滿的狀。

公社離村有十里地，趙老栓走得急，褲腳沾了不少露水，走到公社門口時，額頭上已經冒了汗。

他沒直接進大門，在旁邊的墻根蹲了會兒，等看見穿干部服的王同志從里面出來，才趕緊迎上去。

“王同志！王同志！”趙老栓跑過去，手里攥著懷里的“狀紙”，語氣透著急。

“我有情況要反映！關乎咱村的集體利益，再不管就晚了！”

王同志停下腳步，認出是上次來村里見過的趙老栓，皺了皺眉：“啥情況？你慢慢說。”

趙老栓拉著他往旁邊沒人的地方走，把“狀紙”遞過去，聲音壓得低卻帶著勁：“是林小滿！那丫頭片子私占集體荒地，還截留高產種子，不交給隊里統籌！她還煽動村民不服從管理，說‘誰種誰收’，把集體的地當成自家的，這要是不管，以后隊里的規矩就全亂了！”

王同志接過“狀紙”，低頭翻了翻，上面寫著林小滿“私藏種子”“私開荒地”“煽動村民”三條“罪狀”，每條下面還歪歪扭扭寫了“證據”。

比如“有人看見她跟知青偷偷換種子”“荒地沒經大隊部同意就種”。

“你說的這些，有實據嗎？”王同志放下“狀紙”，語氣嚴肅。

“不能光憑你一張紙就定責，得核實。”

“有實據！”趙老栓趕緊說，“荒地現在還被她領著村民種著呢，種子也在她手里！不少村民敢怒不敢言，怕她報復！我這是為了集體，才來反映的！”

王同志沉默了會兒，想起之前趙老栓也提過村里開荒的事，當時沒太在意。

現在聽他說得嚴重，便點了點頭：“行，我跟你回村看看，實地核實下情況，要是真像你說的，肯定得管。”

趙老栓一聽這話，心里樂了，連忙點頭：“謝謝王同志！我這就帶你回村，保證不讓你白跑！”

兩人沒耽誤，王同志去辦公室交代了兩句，就跟著趙老栓往村里走。

路上趙老栓還在不停地說林小滿的“不是”，一會兒說她“不尊重長輩”，一會兒說她“搞特殊化”，想先給王同志留個壞印象。

另一邊，李隊長正在大隊部整理工分臺賬，公社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

接完電話，他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電話里說，趙老栓去公社告了林小滿，王同志下午就來村里核實情況。

李隊長沒敢耽誤，放下臺賬就往林家跑。

推開院門時，林小滿正在院里曬玉米種，竹篩子放在陽光下，玉米粒泛著淺黃的光。

“小滿！出事了！”李隊長跑進來，聲音里透著著急。

“趙老栓去公社告你了，說你私占荒地、截留種子，還煽動村民！公社的王同志下午就來查！”

林小滿手里的篩子頓了頓，沒慌，只是抬頭問：“他還說啥了？”

“還說你不服從管理，把集體的地當自家的，”李隊長嘆了口氣，“這老東西，就是上次暴雨損失大，心里不服氣，才想出這招！”

林大山蹲在門檻上抽煙，聽見這話，煙卷一下掉在地上：“他敢去告？我們種荒地是按工分來的，沒占集體一點便宜！”

“爹，不著急。”林小滿撿起煙卷，遞給林大山，“他告他的，咱有證據，不怕查。”

她轉身進了屋，從抽屜里拿出一疊紙。

有陸明野從縣城帶回來的土壤檢測表，上面蓋著公社農技站的章；有公社下發的“鼓勵開荒增產”的文件，李隊長之前給她看過，她特意抄了一份；

還有村民報名種荒地的登記表，上面有每戶的簽名和能出的力氣，都是自愿寫的。

“這些都是證據，”林小滿把紙遞給李隊長。

“土壤檢測表是陸知青弄的，證明荒地適合種；文件能證明開荒是公社鼓勵的；登記表能證明村民是自愿的，沒被煽動。”

李隊長接過紙，翻了翻，心里松了口氣：“你有存著這些就好！下午王同志來了，我跟你一起去說，不能讓你受委屈！”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腳步聲，張嬸、李叔、周大爺幾個人走了進來。

張嬸手里還拎著個籃子，里面裝著剛摘的黃瓜：“小滿，我們聽說趙老栓去公社告你了？這老東西，良心被狗吃了！”

“就是！我們種荒地是自愿的，按工分來，跟私占沒啥關系！”李叔也跟著說，“下午王同志來了，我們都去作證，不能讓他冤枉你！”

周大爺點點頭：“我也去！我能證明，之前那片荒地全是石頭，沒人種，是小滿帶頭翻的地，才變成能種的田！”

林小滿看著眼前的人，心里暖暖的：“謝謝叔嬸們，不用特意跑，等王同志來了，要是問起，大家說實話就行。”

“那哪行！”張嬸把黃瓜往桌上一放，“他趙老栓想顛倒黑白，我們不能看著！下午我們就在大隊部等著，王同志要是問，我們一個個說！”

林小滿沒再勸，知道他們是真心想幫忙。

她把證據重新整理好，放在布包里，又跟李隊長商量了下午怎么跟王同志說，確保每個點都說到，不讓趙老栓有可乘之機。

中午吃飯時，林小寶還不知道出了啥事，拿著個玉米餅，跟林小滿說：“姐，下午我也去大隊部，我能證明趙爺爺說瞎話，他之前還往陸哥哥窗臺下撒東西呢！”

林小滿摸了摸他的頭：“小寶乖，下午在家陪奶奶，大人的事我們處理。”

張桂香坐在旁邊，喝著粥，輕聲說：“小滿，別擔心，理在咱這邊，不怕查。”

下午兩點多，村口傳來了汽車的聲音。

趙老栓領著王同志，走在前面，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像是已經篤定林小滿會被批評。

林小滿和李隊長站在大隊部門口，等著他們過來。

村民們也都圍了過來，站在旁邊，眼神里帶著不滿，都看著趙老栓，想看看他到底要怎么說。

王同志走到跟前，看了看林小滿，又看了看周圍的村民，開口說：“趙支書反映你私占荒地、截留種子，我來核實下情況，你先說說是咋回事吧。”

林小滿沒慌，從布包里拿出證據，遞到王同志面前，聲音平靜：“王同志，您先看看這些，看完我再跟您說詳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