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一早拎著水壺去荒地，剛踏上田埂，鞋底就沾了層濕泥。

風裹著一股悶意吹過來，她下意識加快腳步，走到玉米苗壟旁時，腳步猛地頓住。

昨天還挺著莖稈、葉片舒展的玉米苗，今天全蔫了。

葉片耷拉著貼在莖上，像被抽走了力氣，連最壯的幾株都彎了腰，指尖碰一下葉片，軟得能捏出印子，還帶著點反常的潮。

她蹲下身，手掌平按在根部的土里。

土塊黏在掌心，沒有缺水的干硬，也沒有缺肥的板結，反而像捂了整夜的濕棉絮，透著股說不出的滯澀。

要下暴雨，而且是能淹了菜地的大雨。

林小滿沒顧上水壺，拎著空壺轉身就往村里跑。

路過村西頭張嬸家的菜地時，張嬸正彎腰摘架上的豆角，籃子里裝了大半。

“張嬸！別摘了！”林小滿扯著嗓子喊，跑近了喘勻氣。

“趕緊挖排水溝，扎緊籬笆，要下大暴雨！晚了菜就淹了！”

張嬸直起身，手里攥著帶豆莢的藤：“太陽剛出來，咋會下暴雨？”

“荒地的玉米苗全蔫了，土發黏，很不對勁！”林小滿指著遠處，“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趕緊弄！”

張嬸見她褲腳沾泥、額頭冒汗，把豆角往籃里一扔：“我喊老頭子扛鋤頭來！你再去別家說！”

林小滿點頭，又往村里跑。

遇到扛鋤頭下地的李叔，她迎上去：“李叔！別去荒地了！回家收菜！要下暴雨，晚了來不及！”

李叔往天上看了眼：“這天不像啊……”

“苗蔫了，土不對勁，我不騙你！”林小滿急得跺腳。

李叔不再猶豫：“行！我喊鄰居一起收！”

沖進大隊部時，林小滿胸口還在起伏。

李隊長趴在桌上寫工分表，趙老栓坐在木椅上，捏著沒點燃的煙鍋，眼皮耷拉著打盹。

“李隊長！趙支書！”林小滿扶著門框，“要下暴雨了！敲鑼通知村民收菜、加固菜地！晚了全淹了！”

李隊長的筆掉在工分表上，墨水暈開：“你確定？昨天公社廣播說晴。”

趙老栓被吵醒，瞪著她把煙鍋往桌沿磕：“丫頭片子懂啥天氣預報？太陽這么毒，下雨也頂多小雨！你就是想折騰停工！”

“我不是閑的！”林小滿往前跨一步，“玉米苗全蔫了，土發黏，跟麥田枯死前一樣！”

“苗蔫了就澆水，多大點事？”趙老栓擺手，“真要下大雨公社早通知了，輪得到你喊？”

這時，大隊部的門被推開，趙老栓的女兒趙小梅拎著半籃青椒跑進來。

褲腳沾著泥，臉上滿是急色：“爹，西邊的云黑沉沉的，我回家去把院里的白菜收了。”

“收啥收！”趙老栓猛地一拍桌子，“不過是點白菜，淋壞了再種！你敢停工，今天工分一分沒有！”

趙小梅眼圈有點紅，沒敢反駁。臨出門時，她回頭看了林小滿一眼，又快步走了。

李隊長往門外望了望。

西邊的云越來越黑，風也大了，吹得楊樹葉子嘩嘩響。

他皺著眉：“要不還是通知一聲？就算不下暴雨，加固下也沒啥壞處。”

“通知個屁！”趙老栓瞪他，“你敢敲鑼就是搞封建迷信！公社怪罪下來，你擔責任？”

李隊長沒再說話，趁趙老栓不注意溜了。

他打算先去自家菜地挖溝，再喊相熟的村民。

林小滿知道再勸沒用，轉身往村北頭跑。

周大爺正坐在院門口編竹筐，聽她說要下暴雨，立刻放下竹筐：“好好好，我這就去收拾菜窖。”

林小滿給鄰居都喊了才往家走。

路過知青點時，她瞥見陸明野正往院外搬木板，像是要加固窗戶，心里松了口氣。

到了下午，天徹底陰了。

風刮得越來越猛，把曬衣繩吹斷了，衣服飄得滿地都是。

村民們慌了，扛鋤頭的、抱木板的、拿筐子的，村里亂成一團。

傍晚，第一滴雨點“啪”地砸在地上，濺起小泥點。

沒等村民收完菜，瓢潑大雨就傾盆而下，還夾著雷聲。

風裹著雨絲抽在墻上，舊籬笆“咔嚓”斷了好幾截，地里的積水很快漫過菜根，菜地成了泥塘。

林小滿站在門口看雨幕。

早上她和林大山在荒地挖了排水溝，還堆了土埂，應該能擋水。

林小寶趴在窗邊：“雨好大，玉米苗會不會淹呀？”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才變小，成了毛毛雨。

天剛亮，村里就傳來接二連三的嘆氣聲。

沒來得及收菜的人家，菜地全淹了，白菜蘿卜爛在泥里，小豆苗也被沖沒了。

林小滿跟著林大山去荒地，路上積水沒踝，褲腳沾滿泥。

到了地頭，她松了口氣。

排水溝沒堵，積水流去洼地，玉米苗沾了泥，卻直起了腰。

路過趙老栓家的菜地時，她停了腳。

趙家的菜地一片狼藉，籬笆歪在泥里，白菜蘿卜爛成一團，發著腥臭味；剛種的豆子地，只剩光禿禿的泥。

趙老栓蹲在菜地邊，手里攥著爛白菜葉，指節泛白。

頭發被雨打濕貼在頭皮上，臉色比泥還青，路過的村民打招呼，他也沒理。

趙小梅站在旁邊，拎著空籃子：“昨天要是聽小滿的，這些菜也不會全沒了……”

“閉嘴！”趙老栓抬頭瞪她，火氣大卻沒罵出聲。

他心里悔，只是拉不下臉。

李叔扛著鋤頭路過，搖了搖頭：“趙支書，昨天聽小滿的，也不會損失這么大。我家收了大半白菜，就丟點小的。”

趙老栓沒說話，盯著自家菜地，又看向林家方向，林小寶正蹲在地里摘小蔥，蹦蹦跳跳的。

他攥緊爛白菜葉，眼神里多了幾分忌憚。

林小滿沒再看他，跟著林大山往荒地深處走。

沒幾步，就見陸明野扛著鐵鍬過來，褲腳沾泥，臉上帶點疲憊。

“玉米苗沒事吧？”陸明野往地里望。

“沒事，排水溝起作用了。”林小滿點頭。

陸明野往趙老栓那邊瞥了眼，聲音壓低：“趙老栓不會甘心吃虧，你往后多注意。”

林小滿“嗯”了一聲。

抬頭看天，毛毛雨停了，太陽從云層里鉆出來，積水閃著光。

這時，趙老栓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沒回家，反而往大隊部走。

他走得慢，背影佝僂，卻透著股不服輸的勁。

顯然，他已經在心里盤算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