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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技無魂

冰涼的話筒外殼傳來金屬的質感,帶著細微的電流“滋滋”聲,真實得不像話。

顧淵下意識地收緊了五指,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側過頭,目光落在身旁一臉焦急的歷史老師溫婉身上,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溫老師,今天……是幾號?”

“啊?”溫婉愣了一下,隨即壓低聲音,用幾乎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催促道:“顧淵,別鬧了,快發言!今天是9月10號,你快點講幾句祝福的話,然后點評一下蕭雅雯同學的畫,趕緊下來!”

九月十日。

2015年9月10日!

如同一道驚雷在腦海深處炸響,顧淵的身體僵硬了一瞬,心臟狂跳不止。

他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十七歲,回到了靜海市第一中學,高三開學后不久的這場藝術節上!

前世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洶涌而至,帶著刺骨的悔恨與屈辱。

就是今天,就是在這個舞臺上,他,顧淵,作為班級里唯一的美術課代表,被老師推上臺點評校花蕭雅雯的油畫。

蕭雅雯出身藝術世家,畫技在整個靜海市的高中生里都首屈一指。而他,不過是個空有虛名的課代表。為了不得罪這位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女,他違心地搜腸刮肚,說了一堆連自己都覺得空洞乏味的贊美之詞。

結果呢?

結果蕭雅雯非但沒有領情,反而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微笑著指出了他言語中的一處常識性錯誤,輕飄飄地問他:“顧淵同學,你是不是根本沒看過幾次真正的油畫展?”

一句話,讓他淪為全校的笑柄。

更致命的是,這件事,讓他與那個同樣熱愛著華夏傳統文化、在角落里默默無聞的蘇清荷之間,徹底劃開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記得她當時看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種混雜著失望與疏離的平靜,仿佛在看一個徹底的陌生人。

從那天起,他成了不懂裝懂的小丑,而她,依舊是那個沉浸在自己筆墨世界里的孤高少女。他們一步步錯過,直到最后,天人永隔,他連一句“對不起”都再也無法說出口。

他在心底對著前世那個懦弱、無知、虛榮的自己,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咆哮:

廢物!

為了一個根本不屬于自己世界的人的虛偽認同,你不僅葬送了自己的尊嚴,更辜負了那個唯一懂你、信你、等著你的姑娘!

何其愚蠢!何其可悲!

顧淵緩緩吸了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前世的坑,今生絕不能再踩一次。但眼下的局面,已然棘手到了極點。

他已經被架在了聚光燈下,臺下黑壓壓的一片,是全校上千名師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著他這個“美術課代表”的發言。

不遠處,蕭雅雯站在她的畫作《金色海岸》旁,穿著潔白的連衣裙,嘴角掛著一絲禮貌而疏離的微笑。但顧淵從那雙漂亮的眼眸深處,讀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看好戲般的玩味。

她很清楚,是她暗示美術老師,特意推薦自己上臺的。目的,就是想看自己這個只懂些國畫皮毛的課代表,如何在她的現代油畫前窘態百出,然后用空洞的贊美來襯托她的高明。

顧淵知道,他絕不能再說出那些違心的、毀掉他一生尊嚴的話。

“顧淵,快說啊,發什么呆?”身后的美術老師也急了,伸手輕輕推了他一下。

教導主任已經在臺下皺起了眉頭,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冷場感到不滿。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顧淵動了。

他沒有去看任何人,而是將話筒舉到唇邊,用一種與他十七歲年紀截然不符的沉靜語調,緩緩開口:

“大家,請安靜一下。”

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一種奇特的魔力,穿透了禮堂內嘈雜的議論聲,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里。那是一種如深淵般沉穩,如古鐘般悠遠的聲線,瞬間讓整個會場為之一靜。

嘰嘰喳喳的學生們都停了下來,好奇地望向臺上那個突然之間仿佛變了一個人的少年。

就連自信滿滿的蕭雅雯,嘴角的笑意也僵硬了一瞬。她有些錯愕,顧淵身上那股突如其來的沉凝氣場,讓她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壓迫感。這還是那個平日里在班上有些沉默,見到自己會臉紅的普通男生嗎?

美術老師見狀,以為顧有搗亂,臉色一變,急忙想給臺下的教導主任打手勢。

然而,顧淵的下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首先,我要肯定蕭雅雯同學的畫技。”他目光平靜地落在畫作上,仿佛一位真正的鑒賞家,“無論是對光影的捕捉,還是色彩的運用,都展現了扎實的基本功,在同齡人中,堪稱翹楚。”

臺下的學生們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都以為這是暴風雨前的固定開場白。

蕭雅雯臉上的笑容重新變得從容,甚至帶上了一絲矜持的傲然。

可就在這時,顧淵的話鋒陡然一轉,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

“但是——”

他頓了頓,目光從畫作上移開,掃視全場,最后定格在蕭雅雯的臉上。

“但這幅畫,有技無魂!”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什么?他說什么?”

“有技無魂?他瘋了吧?他懂油畫嗎?”

“這是要當眾打蕭雅雯的臉啊,膽子也太大了!”

蕭雅雯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來,她聽到的都是贊美和追捧,何曾受過如此直白的、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否定?

“顧淵,你胡說什么!快下來!”美術老師又急又氣,幾乎要沖上臺搶話筒。

顧淵卻恍若未聞,他握著話筒,淵渟岳峙,宗師氣度在這一刻展露無遺。

“我并非胡說。”他繼續道,“我們來看構圖,為了追求視覺沖擊力,作者將黃金分割律用得太過刻意,反而顯得匠氣十足,失去了自然之美。再看光影,海面的反光處理得過于炫技,卻忽略了光線在不同介質下的微妙變化,導致整個畫面缺少縱深感,像一張漂亮的廣告畫,而非藝術品。”

他侃侃而談,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在畫作最脆弱的地方。

“最后說色彩,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作者試圖用明亮的暖色調表達海岸的溫暖與生機,但色彩之間的過渡卻生硬而缺乏情感。我在這金色的沙灘上,看不到陽光的溫度;在這蔚藍的海水中,聽不到海浪的呼吸。它很美,但美得空洞,美得沒有靈魂。”

顧淵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禮堂里,他信手拈來,引經據典:“文藝復興三杰之一的拉斐爾,他的圣母像為何能流傳千古?因為他筆下的光輝,是人性的、溫柔的光輝。倫勃朗的畫作為何被稱為‘光影的魔術’?因為他能用明暗對比,深刻地刻畫出人物的內心世界。藝術的技巧,終究是為情感與思想服務的。失去了根植于內心的表達,再華麗的技巧,也只是工匠的炫耀,而非大師的創造!”

一番話,引經據典,深入淺出,直接把臺下所有師生都給鎮住了。

尤其是歷史老師溫婉,她被迫站在顧淵身邊,從最初的驚慌失措,到此刻的滿臉震驚。她完全無法想象,這些話會從一個高三學生的嘴里說出來。這哪里是學生,這分明是一位學識淵博的藝術評論家!她甚至下意識地,對著顧淵的觀點,輕輕點了點頭。

蕭雅雯的嘴唇微微顫抖,她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竟無從開口。因為顧淵指出的每一個問題,都直擊要害,是她自己內心深處隱約感覺到,卻不愿承認的瓶頸。

顧淵沒有再看她一眼,他話鋒再次一轉,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一個新的方向。

“真正的藝術,必然根植于我們自身的血脈與文化。油畫有油畫的恢弘,但我們華夏,亦有我們自己的美學巔峰!”

他抬起手,指向禮堂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

“所以我認為,本次藝術節最優秀的作品,并非臺上這幅技巧華麗的油畫。”

他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而是在那個角落里,被遺忘的一幅山水。”

全場再次騷動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眾多色彩鮮艷的作品中,一幅水墨丹青安靜地掛在那里,毫不起眼,甚至連個像樣的畫框都沒有。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一幅國畫吧?誰畫的?”

“開玩笑吧,拿一幅水墨畫跟蕭雅雯的油畫比?”

質疑聲此起彼伏。

顧淵微微一笑,對著話筒朗聲道:“現在,我想邀請這幅《秋山晚渡圖》的作者,上臺來。”

他頓了頓,目光穿過人群,準確地落在一個瘦弱的身影上。

“蘇清荷同學。”

全場陷入了更大的震驚之中。

蘇清荷?那個總是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沉默寡言,成績中等,毫無存在感的女生?

在無數道驚詫、懷疑、好奇的目光注視下,隊伍角落里的蘇清荷緩緩抬起了頭。她似乎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鏡片下的眼眸里充滿了迷茫和不知所措。

蕭雅雯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她咬著牙,冷聲道:“顧淵,你這是什么意思?故意拿一幅不知所云的畫來羞辱我嗎?”

“羞辱?”顧淵轉過身,用一種看穿一切的眼神看著她,平靜地說道:“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當然,如果你不認同,我同樣也邀請你,蕭雅雯同學,一同上臺,我們當著全校師生的面,一起‘品鑒’一下,這幅畫究竟是‘不知所云’,還是‘別有洞天’。”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蕭雅雯瞬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上臺?她對國畫的了解遠不如油畫,萬一說錯了話,只會更丟人。不上臺?那豈不是等于默認了自己心虛,承認了顧淵的眼光?

在全場的注視下,她只能硬著頭皮,一步步走上了舞臺。

工作人員很快將那幅《秋山晚渡圖》取了過來,與《金色海岸》并排展示在舞臺中央。

一邊是色彩絢爛,沖擊力極強的現代油畫。

一邊是筆墨清淡,意境悠遠的傳統山水。

強烈的對比,讓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到了頂點。

顧淵走到那幅水墨畫面前,前世身為國寶級修復宗師的記憶在腦海中流淌,他對這片土地上最精妙藝術的理解,已經刻入了靈魂。

“諸位請看,”他指著畫卷,“此畫雖尺幅不大,卻氣象萬千。作者用筆,深得五代董源之精髓,你看這山石的皴法,是披麻皴,長短交錯,看似隨意,實則筆筆都含著山巒的肌理與走向。再看這墨色,濃淡干濕,變化萬千,遠山只用淡墨一筆帶過,便有云霧繚繞之感,這便是‘墨分五彩’的境界!”

“最妙的是這意境。一葉扁舟,一個漁翁,寥寥數筆,卻將秋日傍晚,萬籟俱寂,唯有江風的蕭索與寧靜展現得淋漓盡致。這不僅僅是在畫山水,更是在畫一種心境,一種天人合一的哲學思考。這,才是根植于我們華夏血脈,傳承了千年的藝術!”

他一番話說得行云流水,聲情并茂,仿佛不是在點評一幅高中生的習作,而是在故宮博物院里,為眾人講解一幅傳世國寶。

整個禮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他描繪的那個筆墨世界深深吸引。

演講結束,顧淵沒有理會身旁臉色煞白的蕭雅雯,也沒有在意全場震撼的目光。

他轉過身,面向臺下,面向那個依舊站在角落里,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瘦弱而倔強的身影。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對著蘇清荷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一躬,跨越了一世的時光。

既是為她那被埋沒的才華獻上最崇高的敬意,也是為前世那個愚蠢的自己,獻上最沉痛的歉意。

清荷,這一世,我不會再讓你蒙塵。

藝術節的氣氛,在這一刻被徹底引爆!學生們像是炸開了鍋,激烈地討論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隊伍中,顧淵的同桌陳動,使勁揉了揉眼睛,湊過來小聲嘀咕:“淵子,你……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你當眾得罪蕭雅雯,以后還想不想在學校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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