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容不得半點謊言。”

顧淵的聲音不大，卻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喧鬧的美術展廳里激起層層漣漪。

此言一出，不遠處正被閨蜜們簇擁著的蕭雅雯，那張精致如畫的俏臉瞬間血色盡褪，蒼白得如同她畫中那片虛假的圣光。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顧淵，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謊言？

他竟然說自己的畫是謊言？

怎么可能！

記憶里，顧淵的身影總是追隨在自己身后，像個最虔誠的信徒。無論自己畫出什么，哪怕只是隨手的涂鴉，他都會第一時間湊上來，用盡他貧乏的詞匯來贊美，眼神里的仰慕和討好幾乎要溢出來。

他明明連最基礎的透視原理都說不明白，怎么會突然變得如此……專業，又如此刻薄？

那雙曾經寫滿癡迷的眼睛，此刻平靜得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古潭，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與屈辱。

“淵哥，你、你沒事吧？”

旁邊的陳動也徹底懵了，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貼上了顧淵的額頭，滿臉困惑地自言自語：“不燙啊，沒發燒說胡話啊……”

顧淵無奈地拍開他的手，還沒來得及說話，美術老師嚴厲的呵斥聲便從展臺上傳來：“都吵什么吵！藝術節還沒結束，保持安靜！”

陳動嚇得一縮脖子，不敢再多言。

展廳里的議論聲漸漸平息，但無數道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卻依舊在顧淵和蕭雅雯之間來回掃視。

藝術節在一種古怪而混亂的氛圍中落下了帷幕。

顧淵沒有絲毫停留，幾乎是在宣布結束的瞬間，便轉身朝著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他的腳步沉穩而堅定，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回教室。

前世，直到那場滔天大禍降臨，他才在絕望中窺見了蘇清荷那被層層遮掩的絕代風華。這一世，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與那個女孩，進行一次真正的、平等的交流。

“哎，淵哥，等等我！”陳動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一把攬住顧淵的脖子，壓低了聲音，用下巴朝著身后努了努，“蕭大校花就在后面呢，你走這么快干嘛？不等等人家？好歹去道個歉啊，你剛才那話也太傷人了。”

換做以前的顧淵，此刻怕是早已掉頭，想方設法地制造偶遇，然后卑微地解釋道歉了。

“不必了。”顧淵搖了搖頭，語氣淡然。

陳動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不是吧兄弟？你真轉性了？那可是蕭雅雯啊！你追了兩年多的女神！”

“以前，是我眼界太窄了。”顧淵的目光望向遠方，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這鋼筋水泥的校園，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現在，我只想看看真正的藝術是什么樣的。”

“真正的藝術？”陳動撓了撓頭，更迷糊了，“啥意思啊？說人話！”

顧淵沒有再解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加快了腳步。

他知道，有些事，現在的陳動還無法理解。

而在他們身后不遠處，蕭雅雯怔怔地立在原地，看著顧淵那個毫不留戀、甚至連一絲一毫遲疑都沒有的背影，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緊緊地咬住了自己柔嫩的下唇，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雅雯，你別生氣，我看那顧淵就是故意嘩眾取寵！”旁邊的閨蜜憤憤不平地安慰道，“他懂什么藝術？以前跟個哈巴狗似的跟在你后面，今天突然抽風，肯定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吸引你的注意！”

“對對對，肯定是這樣！他以為玩欲擒故縱呢，手段太低劣了！”

聽著閨蜜們的附和，蕭雅雯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掩飾著內心的尷尬與慌亂：“我沒在意，不過是一個跳梁小丑罷了。我們……我們也回教室吧。”

嘴上說著不在意，但在返回教室的路上，她的目光卻始終不受控制地追隨著前方那個挺拔的身影。

一次，兩次，三次……

他始終沒有回頭。

一次都沒有。

那個曾經將她奉若神明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

“淵哥，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失戀了？還是被外星人附體了？”

一回到教室，陳動就跟塊牛皮糖似的黏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了顧淵身旁空著的座位上。

“起來，別坐這兒。”顧淵推了他一把。

這個座位，是留給蘇清荷的。

他記得很清楚，前世就是今天，藝術節之后，蘇清荷被調到了他的身邊。重活一世，顧淵絕不容許任何意外的發生。

“嘿，你還嫌棄我了？”陳動賴著不走，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你快跟我說說，你和蕭大校花到底怎么了？你那句‘真正的藝術’又是啥意思？”

顧淵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意思就是，我不想再當一個‘藝術的偽信徒’了。”

“藝術偽信徒？”陳動咂摸著這個新詞，眼睛一亮，“這詞兒新鮮啊！雖然聽不太懂，但感覺很牛逼的樣子！不過話說回來，淵哥，這詞用來形容以前的你，還真挺貼切的。”

顧淵被他逗樂了，心中的那點沉重也消散了些許：“行了，別貧了。有這功夫，我建議你多看看歷史紀錄片，少打點你的游戲。”

“那可不行！游戲是我的第二生命！”陳動聞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一溜煙跑回了自己的位置，“歷史多枯燥啊，哪有代碼和副本有意思！不聊了不聊了，老師快來了！”

看著他那活寶樣，顧淵無奈地搖了搖頭。

“叮鈴鈴——”

上課的鈴聲清脆地響起。

顧淵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目光投向教室門口。隨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起身，從過道另一邊陳動的桌洞里，不由分說地抽了一大疊紙巾，開始認真地擦拭身旁那張空著的桌子和椅子。

從桌角到椅背，每一個角落都擦得一絲不茍，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這一幕，讓周圍的同學都看傻了眼。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高三八班的班主任，兼學生會主席姜芷，抱著一摞教案走了進來。

今天的她，一改往日那副鐵面無私、嚴肅古板的形象，平日里總是緊緊抿著的嘴唇微微張著，眼神里帶著幾分審視，幾分好奇，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教室里頓時響起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

顧淵也抬起了頭。

前世，他也曾是那個對姜芷的嚴格感到頭疼不已的學生之一。但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姜芷身后那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纖弱身影上。

蘇清荷。

她和記憶中初見的樣子，沒有分毫差別。

清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洗得發白的校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空蕩，臉上架著一副過時的大黑框眼鏡，厚厚的劉海幾乎遮住了她半張臉，讓人看不清她的眉眼。

她緊張地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攥著書包的背帶，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孤僻氣息。

然而，只有顧淵知道，在這副不起眼的外殼之下，隱藏著怎樣一個驚才絕艷、風華絕代的靈魂。

他也永遠忘不了，前世她為了守護那件國寶，在烈火中決然回眸的悲傷與壯烈。

那一幕，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顧淵的心，猛地一揪，生生地疼。

這一世，他絕不會再讓她獨自承受那一切。

“同學們，安靜一下。”講臺上，姜芷清了清嗓子，目光在全班同學臉上掃過，最后，意味深長地在顧淵的臉上停頓了兩秒。

“根據今天下午藝術節的最終評選結果，以及……蘇清荷同學本人的意愿。從今天開始，蘇清荷同學將調換座位，坐到顧淵同學的旁邊，希望你們兩位能在藝術和文化課上，互相交流，共同進步。”

話音剛落，全班嘩然。

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聚焦在了顧淵和那個依舊低著頭的女孩身上。

在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蘇清荷的身體愈發僵硬，她邁著小小的步子，幾乎是挪到了顧淵的身邊，將書包輕輕放在桌上，從始至終都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謝……謝謝你。”

一道比蚊子哼哼還小的聲音，從她唇邊溢出。

說完，她便迅速坐下，雙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膝蓋上，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一支陳舊的畫筆。

同學們的竊竊私語聲更大了。

姜芷那審視的目光，也如同實質般落在了顧淵的身上，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顧淵能清晰地看到，身旁的蘇清荷，那瘦弱的肩膀在眾人的注視下，正微微地顫抖著。

他再也坐不住了。

“唰”的一下，顧淵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姜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