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這天的清晨，露水還凝在“云境”景觀區的草葉上時，梅雨涵已經站在了入口的拱門下。青灰色的石拱爬著幾株剛栽的常春藤，葉片上的水珠被初陽照得透亮，像綴了串碎鉆。他手里捏著張泛黃的紙，是半年前畫的第一張雪景草圖，邊角已經被磨得起了毛。

“梅工，您來這么早？”園藝師傅推著獨輪車經過，車斗里裝著剛剪的冬青枝，“這幾棵梅樹昨兒個澆了定根水，您瞧瞧這精神頭。”

梅雨涵走過去，指尖撫過“朱砂梅”的枝干。樹皮帶著潮濕的涼意，枝椏被修剪得疏密有致，最矮的那根枝條斜斜地伸著，剛好能讓路過的人抬手摸到。他想起梁晨曦第一次看設計圖時說的：“要讓冬天路過的人，覺得這樹在跟自己打招呼。”

遠處傳來孩童的笑聲。幾個提前來看房的業主帶著孩子在兒童區奔跑，深藍色的橡膠地墊踩上去軟軟的，像踩在沒化透的雪地上。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蹲在矮燈旁，用手指去夠燈柱上的積雪紋路——那是工匠特意雕的浮雕，此刻沾著露水，倒真像落了層細雪。

“爸爸你看，是雪花！”小姑娘的聲音脆生生的，驚飛了停在梅樹枝上的麻雀。

梅雨涵看著那對父女，忽然想起初雪夜在咖啡館，梁晨曦也是這樣，對著玻璃窗上的冰花看得出神。他掏出手機，翻到她昨晚發來的消息：“明早我帶新畫的插畫冊，給每個角落都標上‘雪天該站的位置’。”后面跟著個抱著畫筆的小人表情包，鼻尖紅紅的，像凍的。

“梅設計師，驗收單簽好了。”王思雨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她穿著米色風衣，手里拿著文件夾，風把她的絲巾吹得飄了起來，“監理說這是今年最‘抗凍’的景觀——連排水管都做了防凍層，他們頭回見這么較真的。”

“是王助理盯得緊。”梅雨涵接過文件夾，指尖碰到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涂著透明的甲油。他注意到文件夾邊角貼著片干花，是朵白色的洋桔梗，像她上次送梁晨曦的那束。

“李工也幫了不少忙。”王思雨的耳尖有點紅，往身后指了指。穿淺灰西裝的監理正蹲在兒童區，用卷尺量地墊的厚度，側臉在陽光下顯得很溫和。

梅雨季的風帶著潮氣，吹得矮燈的玻璃罩輕輕晃。梅雨涵忽然發現，王思雨說話時，目光總不自覺地往李工那邊飄，像王詩雨拍照片時找角度的樣子。

“晚上慶功宴，他也來。”王思雨合上文件夾，“張總監說，要給你和梁老師發‘最佳搭檔’獎——她的宣傳冊預售破萬了，好多客戶說沖插畫來的。”

提到梁晨曦，梅雨涵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盒子，里面是枚銀質的雪花胸針，是他找工匠照著她畫的雪花做的。

上午十點，梁晨曦和王詩雨終于出現在拱門下。梁晨曦穿了件米白色的連衣裙，外面套著淺粉的開衫，懷里抱著本厚厚的插畫冊，邊角用牛皮紙包著，防磨。王詩雨還是那身亮黃色的毛衣，舉著相機對著梅樹一通拍，嘴里念叨著“這光影絕了”。

“等很久了？”梁晨曦走到他面前，發梢沾著點露水，“路上碰到賣熱可可的，給你買了杯。”

紙杯還冒著熱氣，他接過時，指尖碰到她的手，涼絲絲的，帶著水彩顏料的味道。“剛好看完最后一處。”他拉著她往步道走，“帶你看個東西。”

在中段的青石板路上，他停下腳步，指著塊嵌在縫里的樹脂片：“還記得這個嗎？”

樹脂片里封著片雪花畫片，正是初雪夜她落在咖啡館的那張。鉛筆的紋路被陽光照得透亮，右下角的“曦”字像在發光。“你真的嵌進來了。”梁晨曦的眼睛亮了，蹲下身用指尖輕輕敲了敲樹脂片，“不怕被人踩壞？”

“工匠說這樹脂比石頭還硬。”梅雨涵也蹲下來，和她并排看著畫片，“就像……有些認真的東西，摔不碎。”

王詩雨舉著相機跑過來，鏡頭對著他們：“嘖嘖嘖，大清早的就撒狗糧！快讓開，我要拍‘雪片的新家’。”

梁晨曦笑著推了她一把，卻被她反手拽住：“別跑，給你們拍張合照！就以這個為背景。”

李工不知什么時候和王思雨走了過來，站在不遠處看著。王思雨手里拿著本梁晨曦的插畫冊，正指著其中一頁跟李工說著什么，嘴角彎著淺淺的弧度。陽光落在她的發梢，像撒了層金粉。

“思雨也來看！”王詩雨喊著，把相機塞給李工，“給我們四個拍一張，紀念‘云境’正式長大！”

四人站在嵌著畫片的石板旁，背景是蜿蜒的步道和初栽的梅樹。梅雨涵站在梁晨曦左邊，能聞到她發間的梔子花香；王思雨站在右邊，肩膀離李工的胳膊只有半寸，兩人都有點不自然地繃著，卻在鏡頭拍下的瞬間，同時笑了起來。

“完美！”王詩雨搶過相機查看，“這張必須裱起來，等初雪的時候再拍一張對比照。”

中午在附近的小館吃飯，老板娘端上剛出鍋的薺菜餃子，熱氣騰騰的。王詩雨和梁晨曦湊在一起看照片，時不時發出一陣笑；王思雨和李工討論著明年的綠化方案，偶爾提到某個細節，兩人會同時拿出筆在本子上畫，動作默契得像排練過。

梅雨涵看著這桌人，忽然覺得心里很滿。薺菜餃子的清香混著熱可可的甜，像把大半年的故事都揉進了這頓飯里。

下午的陽光漸漸暖起來，他們沿著步道慢慢走，梁晨曦翻開插畫冊，給每個節點做標注：“這里的長椅，雪天應該坐左邊，右邊會被梅樹的雪砸到；矮燈旁邊適合拍剪影，光剛好在肩頭……”

她的指尖劃過畫冊上的雪景插畫，睫毛在紙頁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梅雨涵忽然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小盒子：“給你的。”

銀質的雪花胸針躺在絲絨盒里，每片花瓣都刻著細小的紋路，和她畫的一模一樣。“照著你的畫做的。”他有點緊張地解釋，“工匠說……”

“我很喜歡。”梁晨曦打斷他，拿起胸針別在開衫上，對著他的手機屏幕照了照，笑靨如花，“比我畫的好看。”

遠處傳來王思雨的笑聲，她和李工站在兒童區，正看著一個小姑娘用樹枝在橡膠地墊上畫雪花。小姑娘畫得歪歪扭扭，他們卻看得認真，像在欣賞什么珍貴的藝術品。

傍晚的慶功宴設在會所的露臺上，落地窗外就是亮燈的景觀區。張總監舉著酒杯說了不少話，最后指著梅雨涵和梁晨曦：“這倆是咱們的‘雪神’和‘畫神’，沒有他們，‘云境’的冬天就少了魂！”

眾人笑著起哄，梁晨曦的臉紅紅的，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他回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剛好。

宴席過半，王詩雨拉著梁晨曦去露臺拍照，李工給王思雨遞了杯果汁，說“喝酒傷胃”。梅雨涵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景觀區：矮燈的光在石板路上投下星芒，梅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在雪地里舒展腰肢。

“在想什么？”梁晨曦走過來，頭發上沾著點晚風帶來的桂花香氣。

“在想初雪的時候，該帶幾杯熱可可來。”他低頭看著她胸前的雪花胸針，在燈光下閃著溫柔的光，“還要帶你的速寫本，把這里的雪都畫下來。”

“還要帶上王詩雨的相機。”梁晨曦靠在他肩上，聲音輕得像羽毛，“她肯定要拍‘雪落梅梢’的特寫，說要拿去參加攝影展。”

“還要叫上王思雨和李工。”梅雨涵補充道，“李工說他會煮姜茶，雪天喝正好。”

露臺上的笑聲飄了過來，王詩雨舉著相機對著他們喊：“別偷偷說悄悄話，快過來！拍張‘云境全家福’！”

他拉著梁晨曦走過去，加入到人群里。晚風帶著草木的清香，吹動了梁晨曦的發梢，也吹動了王思雨的絲巾。遠處的城市華燈初上，景觀區的燈光和星光連成一片，像撒在人間的銀河。

梅雨涵忽然明白，所謂“落成”，從來不是結束。就像這剛栽的梅樹，要等第一場雪來才會顯出風骨；就像他和她，要在無數個雪夜里，慢慢把日子過成想要的模樣。

他低頭看向梁晨曦，她正對著鏡頭笑，胸前的雪花胸針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他想起初雪夜她低頭畫畫的側影，想起那些為了細節爭執的夜晚，想起此刻身邊溫暖的人——原來認真的等待，真的會等來最溫柔的風景。

“笑一個！”王詩雨喊著，按下了快門。

在相機定格的瞬間，風吹過梅樹枝椏，發出沙沙的輕響，像在說：別急，初雪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