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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宅魅影

(一)

那哭聲,如同跗骨之蛆,鉆進蘇繡寧的耳朵,纏繞著她的心臟。

嗚……嗚嗚……

凄切,幽怨,斷斷續續,在淅瀝的雨聲掩護下,時遠時近。它似乎來自庭院深處,又仿佛就在窗外咫尺之地,甚至……就在這間狹小閨房的某個角落!

蘇繡寧渾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間凍成了冰渣。她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雕花木窗,燭火在燈罩里瘋狂搖曳,將她驚恐放大的瞳孔映照得如同受驚的幼鹿。墻壁上,她自己的影子被拉長、扭曲,隨著燭光晃動,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無聲地嘲笑著她的恐懼。

地上的繡花針閃著一點冷光。繡繃上,那點暗紅的“血漬”在跳躍的光影下,顯得更加刺目,像一只窺視的、不懷好意的眼睛。

“誰?誰在那里?”她顫抖著聲音問出口,聲音細若蚊吶,立刻就被窗外的雨聲和那若有若無的哭泣吞沒。

沒有回答。只有那哭聲,固執地、哀傷地持續著。

蘇繡寧猛地捂住耳朵,但那聲音似乎能穿透皮肉骨骼,直接鉆進她的腦海深處!她踉蹌著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才勉強支撐住發軟的身體。寒意從四面八方涌來,不僅僅是肌膚的冷,更是從骨頭縫里滲出的陰寒。

是幻覺嗎?是連日壓力太大產生的幻聽?可指尖那殘留的、淡淡的粘膩感,還有繡繃上那一點實實在在的暗紅……都在無聲地反駁著這個脆弱的自我安慰。

她不敢再看繡繃,不敢去碰那根掉落的針。目光慌亂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緊閉的衣柜門后?垂落的帷幔陰影里?光線照不到的床榻底下?每一個地方,都仿佛潛藏著那個哭泣的源頭。

時間在極度的恐懼中變得粘稠而漫長。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些許。而就在雨聲漸歇的間隙,那幽幽的哭聲,也極其突兀地……消失了。

就像它出現時一樣毫無征兆。

死寂。

房間里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嗶剝聲和她自己粗重而壓抑的喘息。冷汗浸透了她的里衣,黏膩地貼在背上。她像虛脫一般,順著墻壁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縮起來,雙臂緊緊抱住膝蓋,身體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

一夜無眠。燭火燃盡,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吞噬了房間。蘇繡寧就那樣蜷在墻角,睜大著眼睛,直到第一縷慘淡的灰白光線,艱難地透過窗紙滲進來。

(二)

天色大亮,雨勢轉小,變成了蒙蒙細雨。蘇府仿佛從一夜的沉寂中蘇醒過來,仆婦們灑掃庭除的細微聲響隱隱傳來,帶來一絲屬于人間的煙火氣。

小蓮端著熱水進來時,被蘇繡寧的樣子嚇了一跳。

“小姐!您……您怎么坐在地上?”小蓮驚呼一聲,連忙放下水盆去攙扶。觸手所及,蘇繡寧的手臂冰涼,臉色慘白如紙,眼下是濃重的、連脂粉都難以遮掩的青黑,眼神空洞而驚惶,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小姐,您的手好冰!是不是病了?”小蓮焦急地用手背試了試她的額頭,入手一片濕冷,“您臉色太難看了!我這就去稟告夫人,給您請大夫!”

“別去!”蘇繡寧猛地抓住小蓮的手腕,力道之大,讓丫鬟吃痛地“哎喲”了一聲。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松開手,聲音嘶啞而急促,“別……別驚動母親。我……我就是昨晚沒睡好,做噩夢了。”

“可是……”小蓮看著她明顯不對勁的狀態,滿眼擔憂。

“真的沒事。”蘇繡寧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扶著桌子站起來,雙腿依舊發軟,“打點水來,我洗漱一下就好。今天……還要開始繡那件吉服呢。”提到吉服,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繡繃的方向。那點暗紅的污漬,在晨光下似乎淡了許多,但依舊清晰可見,像一塊丑陋的疤痕烙在華美的錦緞上。

小蓮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點污漬,疑惑道:“咦?這料子……怎么沾上臟東西了?”她說著就要上前去擦拭。

“別碰!”蘇繡寧幾乎是尖叫出聲,聲音尖利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她一把拉住小蓮,“別……別碰它。可能是……染了什么特別的絲線褪色了。我自己來處理,你先去打水。”

小蓮被她劇烈的反應弄懵了,不敢再多問,惴惴不安地退出去打水。

房間里只剩下蘇繡寧一人。她深吸幾口氣,鼓足勇氣走到繡繃前。晨光熹微,那點暗紅確實淡了,更像是布料本身的一種暈染瑕疵,但蘇繡寧無比清楚,昨晚它絕不是這個樣子!那粘膩的觸感和詭異的擴散感,絕不是幻覺!

她顫抖著伸出手,用指尖極輕極輕地觸碰了一下那污漬的邊緣。冰冷,干澀,沒有任何異樣。仿佛昨夜那驚魂一幕,真的只是一場過于逼真的噩夢。

可她指尖殘留的記憶,和她幾乎崩潰的神經,都在瘋狂地吶喊:不是夢!

她拿起昨夜掉落在地的繡花針。針尖依舊銳利,閃著寒光。她試圖重新穿上金線,手卻抖得厲害,幾次都沒能成功將線頭穿過那細小的針孔。好不容易穿上了,當她再次將針尖刺向云錦,準備覆蓋那點污漬時,一股莫名的、強烈的抗拒感從心底升起,針尖仿佛遇到了無形的阻力,讓她無法下針。

“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頭。蘇繡寧捂著嘴,沖到角落的銅盆邊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恐懼,如同藤蔓,已經深深扎根,纏繞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三)

她的異常,終究沒能瞞過柳氏的眼睛。

午膳時分,蘇繡寧被叫到正廳。她強打精神,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眼下的青黑和過于蒼白的臉色,以及眼神中難以掩飾的驚惶,在柳氏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下,無所遁形。

蘇玉柔也在座,看到蘇繡寧憔悴的樣子,毫不掩飾地嗤笑一聲:“喲,姐姐這是怎么了?不過熬了一夜,就成這副鬼樣子了?知道的以為你在繡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撞了邪呢!”她故意把“撞了邪”三個字咬得極重,帶著幸災樂禍的惡意。

柳氏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素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目光沉沉地落在蘇繡寧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玉柔雖是無心之言,但也提醒了我。繡寧,你這氣色,著實不妥。眼底烏青,印堂發暗,神思恍惚……這可不像是單純的勞累所致。”

她頓了頓,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我蘇府深宅大院,自有祖宗庇佑,正氣浩然。但若有人心思不純,或是自身命格陰晦,招惹了不干凈的東西進來,壞了府里的風水氣運,那便是天大的罪過!”

“母親!女兒沒有!”蘇繡寧心頭劇震,慌忙跪下,“女兒只是……只是憂心壽禮,思慮過甚,昨夜未能安眠……”她急切地辯解著,聲音卻因恐懼而微微發顫。

“思慮過甚?”柳氏冷哼一聲,眼神銳利如刀,“我看未必吧。秦嬤嬤,你說說,今日府里可有什么閑言碎語?”

侍立在一旁的秦嬤嬤立刻上前一步,平板無波的聲音在寂靜的廳堂里響起:“回夫人的話。今早有幾個灑掃的婆子私下議論,說昨夜……仿佛聽到西院這邊,有女子的哭聲,斷斷續續的,甚是滲人。還有人瞧見……”她刻板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蘇繡寧,“瞧見繡寧小姐房里的燭火,亮了大半夜,人影晃動得厲害。”

蘇繡寧如遭雷擊!那哭聲……不止她一個人聽到了?!還有婆子看到了她房間的異常?一股寒意瞬間將她淹沒。

“哦?”柳氏拖長了尾音,目光更加冰冷地釘在蘇繡寧身上,“女子的哭聲?就在你院子附近?繡寧,你作何解釋?莫不是真如你妹妹所言,做了什么虧心事,或是……帶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回來?”

“女兒冤枉!母親明鑒!”蘇繡寧的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地磚上,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混雜著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女兒昨夜……昨夜確實聽到些異響,心中害怕,才點燈未眠……女兒絕不敢做任何有損蘇家門楣之事啊!”她不敢提及嫁衣滲血,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詭異和不可收拾。

“害怕?異響?”柳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凌厲的怒意,“我蘇家詩禮傳家,門風清正!哪來的魑魅魍魎敢在此作祟?定是你自己心思不正,或是命里帶煞,才招來這些污穢!那件吉服是給李老夫人賀壽的,若因你沾染了不潔之氣,沖撞了貴人,你擔待得起嗎?!”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在蘇繡寧的心上。她渾身顫抖,百口莫辯,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冰冷。

“母親息怒。”蘇玉柔假惺惺地開口,“姐姐許是太過勞累,一時迷怔了也是有的。不過,府里有了這些閑話,總是不好。不如……”她眼珠一轉,帶著惡意的提議,“請位有道行的師父來看看?一來安府里的人心,二來嘛……也給姐姐‘驅驅邪’,安安神?”

柳氏沉吟片刻,眼底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她重新端起茶盞,語氣緩和了一些,卻依舊冰冷:“玉柔說得在理。家宅不寧,終究不是好事。秦嬤嬤,去,持我的名帖,到鎮西頭請那位有名的‘胡神婆’來一趟。就說府里有些異動,請她來‘看看’,順便……給繡寧小姐也‘安個魂’。”

“安魂”二字,被她說得意味深長。蘇繡寧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明白,這絕不是什么關懷。柳氏是借神婆之名,行威懾之實,要將“邪祟”的帽子牢牢扣在她頭上!同時,也是對她的一種警告和羞辱。

“是,夫人。”秦嬤嬤躬身領命,轉身離去前,那刻板的目光又在蘇繡寧身上停留了一瞬,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

蘇繡寧跪在冰冷的地上,只覺得渾身發冷,如同墜入冰窟。柳氏的冷酷,蘇玉柔的惡意,秦嬤嬤的陰鷙,還有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怖哭聲和滲血的嫁衣……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緊緊捆縛,越收越緊,幾乎讓她窒息。

(四)

胡神婆來得很快。

午后時分,雨勢又轉大了些。天色陰沉得如同傍晚。秦嬤嬤親自引著一個穿著怪異的老婦人走進蘇繡寧居住的小院。

那胡神婆約莫六十上下,身材干癟矮小,穿著一身花花綠綠、打滿補丁的古怪袍子,腰間系著一串叮當作響的銅鈴和風干的獸骨。她的頭發稀疏花白,在腦后挽成一個歪斜的髻,插著幾根色彩鮮艷的羽毛和一根磨得發亮的骨簪。臉上皺紋密布,如同風干的橘子皮,一雙眼睛卻異常精亮,滴溜溜地轉著,閃爍著貪婪和世故的光芒。她手里拄著一根纏著褪色紅布條的木杖,走起路來,身上的銅鈴和骨頭便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她一進院子,那雙精亮的眼睛就四處亂瞟,鼻子還夸張地嗅了嗅,嘴里念念有詞:“唔……好重的陰氣!好重的怨氣!這院子里,怕是不干凈啊!”

柳氏和蘇玉柔并未親自過來,但秦嬤嬤如同監工一般站在廊下,面無表情地監督著。幾個膽大的仆婦遠遠地圍著,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看向蘇繡寧房間的眼神充滿了畏懼和好奇。

蘇繡寧被小蓮攙扶著,站在自己房門口,臉色蒼白地看著這一切。胡神婆身上那股混合著劣質香燭和某種草藥(或許是汗味)的刺鼻氣味,讓她本就翻騰的胃更加難受。

“就是這間屋子?”胡神婆走到蘇繡寧面前,上上下下、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那目光像在評估一件貨物,帶著赤裸裸的審視和不懷好意,“嘖嘖嘖,小娘子印堂發黑,眼神渙散,身上陰氣纏繞,這是被不干凈的東西跟上了呀!”

她的話音剛落,周圍仆婦的議論聲更大了,看向蘇繡寧的目光也更加驚懼。

蘇繡寧咬緊了下唇,屈辱和恐懼讓她渾身發顫。

“有勞仙姑了。”秦嬤嬤在廊下淡淡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好說,好說!”胡神婆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發黑的牙齒。她從隨身的破舊布包里掏出一堆零碎:幾面畫著鬼畫符的小銅鏡、一沓粗糙的黃紙符箓、一把用黑狗血染紅的桃木小劍、還有一個臟兮兮的銅鈴鐺。

“閑雜人等退后!待老身開壇做法,驅邪縛魅!”她裝模作樣地大喝一聲,開始在蘇繡寧房門口的空地上折騰起來。

她先是把幾面小銅鏡用紅繩拴著,掛在了門楣和窗欞上,鏡面反射著陰沉的天光,顯得格外詭異。然后點燃了一疊黃符,符紙燃燒,散發出刺鼻的煙霧。她一手搖著銅鈴,發出刺耳聒噪的“叮鈴鈴”聲響,一手揮舞著那把可笑的桃木劍,嘴里念念有詞,含混不清地嘟囔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咒語,時而尖聲厲喝,時而手舞足蹈,如同跳梁小丑。

符紙燃燒的灰燼隨著她的動作和細雨飄飛,有幾片甚至落到了蘇繡寧的衣袖上,留下骯臟的灰痕。那刺鼻的煙味和銅鈴聲,刺激得蘇繡寧頭痛欲裂。

胡神婆折騰了好一陣,突然一個箭步沖到蘇繡寧面前,沾著不知名“法水”(聞起來像是井水混了香灰)的手指,猛地朝她額頭點來!

蘇繡寧驚得后退一步,卻被小蓮下意識地扶住。

“妖孽!還不速速現形!”胡神婆的手指幾乎戳到她的眉心,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眼神兇狠,帶著恐嚇,“老身已看到!有個穿紅衣服、濕漉漉的女鬼趴在你背上!她怨氣沖天,要拉你下去作伴呢!”

紅衣!濕漉漉!女鬼!

這幾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蘇繡寧的心窩!昨夜噩夢中的模糊身影、窗外那幽怨的哭聲……瞬間有了具體的形象!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她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住。胡神婆是信口雌黃,還是……她真的“看”到了什么?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哼!在老身面前還敢放肆!”胡神婆見她嚇得魂不附體,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變本加厲地揮舞桃木劍,繞著蘇繡寧又蹦又跳,鈴鐺搖得更響,咒語念得更急,最后猛地將一張畫著猙獰鬼臉的符紙拍在了蘇繡寧的房門上!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封!”她大喝一聲,氣喘吁吁地停下,抹了一把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轉向廊下的秦嬤嬤,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嬤嬤放心,老身已將邪祟暫時封住!不過嘛……”她話鋒一轉,搓了搓枯瘦的手指,“這女鬼怨念深重,怕是這府里有什么舊因果纏著,要想徹底根除,還需……”

“仙姑辛苦了。”秦嬤嬤打斷了她的話,面無表情地遞過去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這是夫人給的辛苦錢。夫人說了,邪祟既已封住,便無大礙。剩下的,仙姑不必多言,府里自有分寸。”

胡神婆接過荷包掂了掂,臉上立刻笑開了花,諂媚道:“是是是,夫人英明!老身明白!明白!”她貪婪地捏緊荷包,又裝模作樣地對蘇繡寧道:“小娘子,你身上的陰氣老身已替你驅散了些,這張鎮宅符你貼在床頭,保你三日平安!切記,心要正,莫要胡思亂想,更莫要去不該去的地方,招惹不該招惹的東西!”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庫房的方向,然后才收拾起她的破爛家當,心滿意足地跟著秦嬤嬤離開了。

一場鬧劇結束。仆婦們也作鳥獸散,但看向蘇繡寧的眼神,卻更加復雜了,恐懼中摻雜著鄙夷和疏離。

蘇繡寧渾身冰冷地站在原地,臉上還殘留著胡神婆的唾沫星子。額頭上被虛點的地方,仿佛還殘留著那股令人作嘔的“法水”觸感。房門上那張畫著猙獰鬼臉的符紙,在陰雨中顯得格外刺眼。

胡神婆的話,像毒蛇一樣在她腦海里盤旋:“穿紅衣服、濕漉漉的女鬼……趴在背上……怨氣沖天……”那惡意的恐嚇,與昨夜的真實恐懼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撕裂。

柳氏的冷酷鎮壓,神婆的裝神弄鬼,仆婦們的畏懼疏遠……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孤立在荒島上的囚徒,四周是洶涌的惡意和深不見底的黑暗。

小蓮擔憂地扶著她:“小姐,我們回房吧,您的手冰得嚇人。”

蘇繡寧木然地被小蓮攙扶著轉身,目光掃過房門上那張鬼臉符箓,只覺得胃里一陣翻騰。她猛地推開小蓮,沖到院角的石榴樹下,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這一次,連酸水都吐盡了,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絕望在胸腔里灼燒。

(五)

傍晚時分,雨終于停了。天空依舊是鉛灰色的,濕漉漉的空氣沉重地壓在頭頂。

蘇繡寧如同驚弓之鳥,蜷縮在房間里唯一一張還算舒適的圈椅里,身上裹著厚厚的毯子,卻依然覺得冷。胡神婆那張鬼臉符被她撕下來,揉成一團,遠遠地扔到了墻角。但那種被污穢之物沾染的感覺,卻揮之不去。那件滲血的嫁衣料子,被她用一塊素布嚴嚴實實地蓋住了,看也不敢再看一眼。

小蓮端來熬好的安神湯,她勉強喝了幾口,味同嚼蠟。秦嬤嬤派人送來了幾味“安神定驚”的藥材,說是夫人吩咐的。看著那些黑乎乎的藥草,蘇繡寧只覺得諷刺。柳氏的“關懷”,比那神婆的符咒更讓她心寒。

就在她沉浸在無邊的恐懼和絕望中時,院門口傳來一陣輕快而熟悉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溫婉又不失爽利的聲音:

“繡寧!我來看你了!這鬼天氣,可算放晴了些!”

這聲音如同穿透陰霾的一縷陽光,瞬間照亮了蘇繡寧死寂的心湖。她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和一絲委屈的淚光。

“青黛表姐!”

她幾乎是踉蹌著起身,撲向門口。

來人正是她的表姐,沈青黛。

沈青黛年約十八九歲,身量比蘇繡寧略高,穿著一身素雅的雨過天青色襦裙,外罩一件半舊的藕色比甲,烏發簡單地綰了個髻,只簪了一支素銀簪子。她的容貌并非絕色,但五官端正大氣,皮膚是健康的蜜色,一雙眼睛尤其明亮,清澈有神,透著聰慧和一種沉穩的親和力。她手里拎著一個不大的青布包袱,風塵仆仆,臉上帶著溫暖的笑意。

“繡寧!”沈青黛看到撲過來的蘇繡寧,先是笑著張開手臂,但隨即被她異常蒼白的臉色和眼中的驚惶刺痛了心,“你這是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差?手也這么冰?”她立刻放下包袱,反手緊緊握住蘇繡寧冰冷顫抖的手,溫暖而有力的觸感,瞬間給了蘇繡寧一絲支撐。

“表姐……”蘇繡寧看著沈青黛關切的眼神,千般委屈萬般恐懼涌上心頭,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在這個冰冷壓抑的蘇府里,沈青黛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不帶任何雜質的溫暖。

“別哭別哭,先進屋,慢慢說。”沈青黛攬住她的肩膀,一邊柔聲安慰,一邊敏銳地掃視了一眼房間。蓋著布的繡繃,墻角揉成一團的符紙,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香燭怪味……都讓她皺起了眉頭。

小蓮見到沈青黛,也如同見到了主心骨,眼圈微紅:“表小姐,您可來了!我家小姐她……”

沈青黛給了小蓮一個安撫的眼神,扶著蘇繡寧坐下,又示意小蓮去倒杯熱茶來。

關上門,隔絕了外面濕冷的空氣和可能的窺探。房間里只剩下她們兩人。

“好了,現在沒有外人了。”沈青黛握著蘇繡寧的手,聲音輕柔卻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告訴我,發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柳夫人又為難你了?還是蘇玉柔?”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蓋著布的繡繃,語氣凝重了幾分,“還是……有別的事?”

蘇繡寧看著沈青黛那雙清澈而充滿信任的眼睛,心底那道堅固的防線終于崩塌了。連日來的恐懼、委屈、無助,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她語無倫次,卻又無比急切地將一切都傾訴出來:柳氏強壓下來的不可能完成的吉服任務,庫房角落里那塊詭異怨毒的繡片,昨夜嫁衣料子莫名滲出的“血珠”和窗外幽怨的哭聲,柳氏借題發揮請來神婆的羞辱和恐嚇,以及神婆口中那個“穿紅衣、濕漉漉”的女鬼……

她講得顛三倒四,身體因為恐懼而不停地顫抖,淚水一次次模糊視線。

沈青黛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臉色卻越來越凝重。她明亮的眼睛里,最初的關切漸漸被震驚、憤怒和深深的憂慮所取代。當聽到“紅衣濕漉漉的女鬼”時,她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蘇繡寧終于說完,整個人如同虛脫一般,靠在椅背上,只剩下無聲的啜泣,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沈青黛沉默了片刻,用力握緊蘇繡寧的手,沉聲道:“繡寧,別怕。我信你!”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蘇繡寧耳邊。她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沈青黛,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希冀:“表姐……你……你真的信我?不是覺得我瘋了?”

“信!”沈青黛斬釘截鐵,眼神堅定,“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種會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的人。那神婆滿口胡言,裝神弄鬼,不過是柳夫人借她的手來打壓你、控制你罷了!她說的那些話,一個字都不可信!”

沈青黛的信任,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了蘇繡寧瀕臨崩潰的心。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不是孤立無援的瘋子。

“但是,”沈青黛話鋒一轉,神情變得更加嚴肅,“庫房里的舊繡片,還有你昨晚看到的、聽到的……這些東西,恐怕不是簡單的巧合或幻覺那么簡單。”

她站起身,走到被布蓋著的繡繃前:“我能看看嗎?”

蘇繡寧的心又提了起來,但還是點了點頭。

沈青黛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掀開了那塊素布。

華美的云錦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沈青黛的目光銳利如針,仔細地審視著那匹料子。很快,她的目光就鎖定了蘇繡寧昨夜落針的地方——那點暗紅色的污漬。

她伸出手指,沒有直接觸碰,而是懸在污漬上方,似乎在感受著什么。她的指尖修長,指腹帶著薄繭,是常年辨識草藥和翻閱書籍留下的痕跡。片刻,她收回手,眉頭鎖得更緊。

“這痕跡……不像是染上去的,也不像料子本身的瑕疵。”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倒像是……浸染進去的某種東西干涸后的殘留。而且……”她湊近了些,仔細嗅了嗅,臉色微變,“有股極淡的……鐵銹味兒?不,更像是……放久了的血漬味。”

“血?!”蘇繡寧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表姐,你也聞到了?昨晚……昨晚它真的是……”

沈青黛按住了她激動得想要站起的身體,示意她稍安勿躁。她重新蓋好布料,走回蘇繡寧身邊坐下,壓低了聲音:“繡寧,這事透著古怪。那哭聲,不止你一個人聽到,說明不是單純的幻聽。這料子上的污漬,也確實可疑。還有庫房那塊繡片……”她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你說它圖案怨毒,還有深色的污漬?”

“嗯!”蘇繡寧用力點頭,回想起那塊繡片,依舊心有余悸,“繡的是扭曲的并蒂蓮,蓮心像兩個撕扯的人,蓮莖上纏著荊棘!顏色也怪,紅黑相間,那污漬……像干涸的血!”

沈青黛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她自幼隨行醫的舅舅長大,除了略通藥理,對一些民間禁忌、風水異聞也有所涉獵。蘇繡寧的描述,讓她聯想到一些非常不好的東西。

“扭曲的吉祥圖案,怨毒的針法,血漬般的污痕……”沈青黛喃喃自語,眼神銳利,“這聽起來……很像是‘怨繡’!”

“怨繡?”蘇繡寧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只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嗯。”沈青黛點點頭,聲音壓得更低,“傳說,若女子含冤慘死,臨死前懷著極深的怨念進行刺繡,她的怨氣和不甘就會融入針線,附著在繡品上。這樣的東西,往往帶著強烈的陰煞之氣,被視為不祥之物,甚至……能成為亡者怨念滯留陽間的媒介!”

“媒介?!”蘇繡寧如遭重擊,臉色慘白如雪。她猛地想起自己觸碰那塊繡片時,腦海中閃過的冰冷窒息感和絕望的呼喊!難道……難道那真的不是錯覺?那塊繡片……就是“怨繡”?而自己無意中觸碰了它,所以……所以那個“穿紅衣、濕漉漉”的東西……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表姐……我……我該怎么辦?”她死死抓住沈青黛的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尖冰涼,帶著絕望的顫抖。

沈青黛感受到她劇烈的恐懼,反手緊緊握住她,溫暖的掌心傳遞著力量。她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別怕!既然知道了根由,就總有解決的辦法!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那塊繡片的來歷!還有,庫房里那個箱子,還有沒有其他線索!”

她環顧了一下這間壓抑的閨房,果斷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今晚……我留下來陪你!”

(六)

有了沈青黛的陪伴,蘇繡寧那顆被恐懼攥緊的心,終于稍稍安定了一些。

小蓮在小廳里為沈青黛鋪好了臨時的床鋪。用過簡單的晚膳,兩人便早早關緊了門窗,吹熄了多余的燭火,只留一盞小小的油燈在桌上,散發出昏黃微弱的光芒,勉強驅散一隅黑暗。

沈青黛從隨身的青布包袱里拿出一個小小的布囊,解開系繩,一股清冽微苦的藥草香氣立刻彌漫開來,沖淡了房間里殘留的香燭怪味。

“這是艾草、菖蒲和朱砂粉混合的香囊,有辟穢安神的功效。”她將香囊塞進蘇繡寧手里,“拿著,放在枕邊。”

蘇繡寧緊緊握著那帶著體溫和藥草清香的布囊,仿佛握著一件護身符,心里踏實了不少。沈青黛的冷靜、博識和果斷,像一道堅實的壁壘,暫時為她擋住了外界洶涌的惡意和未知的恐怖。

兩人并排坐在床邊,壓低了聲音交談。沈青黛詳細詢問了庫房里發現繡片的每一個細節——箱子的樣子、位置、里面還有什么東西。蘇繡寧努力回憶著,將自己記得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生銹的銅鑰匙……或是半塊玉佩?”沈青黛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細節,“繡寧,你再仔細想想,當時箱子里,除了那塊繡片,還有沒有類似鑰匙孔的東西?或者,那玉佩……看起來是什么材質?有沒有特別的紋路?”

蘇繡寧蹙著眉,努力回想:“鑰匙孔……好像沒有特別留意。玉佩……當時光線太暗,東西又亂,好像……好像是有個硬硬的、小小的東西,像是玉,但沒看清……好像……缺了一半?”她的記憶有些模糊,不敢確定。

沈青黛眼中精光一閃:“缺了一半?那很可能就是關鍵!如果能找到另一半,或許就能解開一些謎團!”她沉吟道,“還有那個箱子,被壓在廢棄家具下面……秦嬤嬤當時看到你動那里了嗎?”

蘇繡寧想起自己慌亂合上箱蓋時那聲巨響,還有秦嬤嬤審視的目光,心有余悸地點點頭:“她……她肯定有所察覺。”

“秦嬤嬤是柳夫人的心腹,她看守庫房,或許知道的比我們想象的要多。”沈青黛分析道,“柳夫人如此緊張,請神婆來‘鎮壓’,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打壓你。那塊繡片牽扯的‘舊事’,很可能與她有關!她在害怕!害怕那繡片背后的東西被翻出來!”

這個推論讓蘇繡寧倒吸一口涼氣。如果真是這樣,那柳氏對自己的打壓和“驅邪”,就不僅僅是惡意那么簡單了!那是滅口的信號!

“那我們……我們該怎么辦?”蘇繡寧的聲音帶著顫音。

“等。”沈青黛目光沉靜,看向緊閉的窗戶,“等夜深人靜。如果……如果那‘東西’真的存在,并且與你有了某種聯系,它今晚很可能還會出現!我們要親眼看一看!”

親眼看一看?!蘇繡寧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昨夜那哭聲帶來的恐懼還歷歷在目,表姐竟然要主動去“看”?!

“表姐!太危險了!”她失聲道。

“知己知彼,才能找到應對之策。”沈青黛握住她冰涼的手,眼神堅定無畏,“一味地害怕躲避,只會讓它更猖狂。有我在,別怕。我們就在窗后看,不出去。記住,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住心神!恐懼,往往是它們最好的養料!”

她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蘇繡寧看著她明亮而堅定的眼睛,心中的恐懼雖然依舊存在,卻奇異地被注入了一絲勇氣。她用力點了點頭。

夜,越來越深。窗外一片死寂,連蟲鳴都聽不到。油燈的火苗跳躍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壁上,拉得很長。

時間在緊張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蘇繡寧緊緊攥著沈青黛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沈青黛則屏息凝神,側耳傾聽著窗外的一切動靜,眼神銳利如鷹隼。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蘇繡寧緊繃的神經快要支撐不住時——

嗚……嗚嗚……

那熟悉而幽怨的哭聲,再一次,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

這一次,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靠近!

仿佛就在窗外的廊下!又像是……在院子里那棵枝葉繁茂的石榴樹下!

蘇繡寧渾身一顫,猛地抓緊了沈青黛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肉里!來了!它又來了!

沈青黛感受到她的恐懼,用力回握了一下,示意她噤聲。她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專注,身體微微前傾,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那扇緊閉的雕花木窗。

蘇繡寧的心跳如同擂鼓,恐懼幾乎讓她窒息。但在沈青黛無聲的鼓勵下,她也鼓起莫大的勇氣,學著表姐的樣子,屏住呼吸,顫抖著,一點點挪到窗邊。

沈青黛的手指,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點在了冰涼的窗欞上。她沒有立刻打開窗戶,而是將眼睛湊近窗紙上一處細微的、因年久有些破損的小孔。

蘇繡寧也顫抖著,將眼睛湊近了旁邊另一個小孔。

冰冷的夜氣透過小孔滲進來。借著朦朧的、被烏云遮蔽了大半的月光,她艱難地向外望去。

庭院里一片昏暗,雨后的青石板濕漉漉地反著微光。石榴樹的枝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投下斑駁晃動的陰影。

哭聲……似乎是從石榴樹的方向傳來的。

蘇繡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鎖定著那片陰影。

就在這時!

沈青黛的身體猛地一僵!抓著蘇繡寧的手瞬間收緊了力道!

蘇繡寧也看到了!

在石榴樹粗壯的樹干旁,那被濃密枝葉遮擋的陰影邊緣,月光似乎在那里短暫地凝聚了一下!

一個模糊的、纖細的輪廓,緩緩地……顯現了出來!

它背對著窗戶,靜靜地立在樹下。

長長的、濕漉漉的黑發,如同海藻般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背影,一直垂到腰際。身上似乎穿著一件樣式古舊、顏色深暗的衣裙,那布料緊緊地貼在身上,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還在不斷地往下滴著水!是的,滴著水!蘇繡寧甚至能隱約看到那深色衣擺下,一滴、又一滴的液體,悄無聲息地滴落在濕冷的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更深的暗影!

一股濃烈的、如同水底淤泥混合著腐爛水草的濕冷腥氣,透過窗紙的小孔,絲絲縷縷地鉆了進來!

紅衣?不!在昏暗的光線下,那衣服的顏色更接近一種沉淀的、近乎黑色的暗紅!濕透的、滴著水的暗紅!

蘇繡寧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扼住了她的喉嚨!她想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沈青黛也屏住了呼吸,臉色凝重到了極點,眼神銳利地捕捉著那個背影的每一個細節。

那身影就那樣靜靜地站著,背對著她們,一動不動。只有那濕透的裙擺,還在持續地向下滴著水,發出極其輕微、卻如同重錘敲在心臟上的——“嗒……嗒……”聲。

幽怨的哭聲,正是從那個方向傳來,如同冰冷的絲線,纏繞著兩人的聽覺神經。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就在蘇繡寧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無聲的恐怖逼瘋時,那個濕漉漉的背影,似乎……極其緩慢地動了一下。

它像是要……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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