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火賜福,憂郁的拓跋燾
- 破碎南北朝:從六鎮開始焚盡門閥
- 廢話謀士
- 4411字
- 2025-08-20 12:00:00
一般說來,計劃很完美,第一步就出錯。
往往一個沖動,草率,甚至莽撞的想法,有時候卻會收獲意料之外的結果。
比如現在就是這樣。
一個時辰前,陳度先是用一番話忽悠動呼延族。
然后……
然后就幾乎一路暢通無阻,走街穿巷沒遇到其他人不說,就是連塢堡的出城北門關卡,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今天站崗放哨的居然是高敖曹手下的兵士。
因為高敖曹與呼延族俱是蓚縣中人,平時來往本就密切,加之呼延族這廝平日里就豪爽好結交,那站崗的幾人似乎也十分熟識呼延族。
結果便是三言兩語說是出城稍微巡邏,就這么輕而易舉出了城。
隨后便依著陳度所言,逐水草而上,沿河一直尋到了此處。
一處密密麻麻的蘆葦蕩中,藏身其中的兩個黑影,正是呼延族和陳度。
待到兩人悄然撥開自己身前一層層幾乎等身高的蘆葦蕩……
幾乎同時倒吸一大口涼氣!
而剛好幾只大雁穿煙越汀,剛要停下暫歇,繼而似乎是察覺到了蘆葦蕩里的輕微動靜,繼而猛然張開翅膀往北邊飛去。
“這可不是一隊騎兵!這也太大了……!”
撥開蘆葦蕩,在兩人腳下,先是一條泛著月華白光的冰封黑水河,巨蟒般彎彎繞繞橫亙在灰茫草原上。
順便一說,這黑水河彎折極多,更兼兩邊地勢高低不同,落差甚至好幾丈,陳度借著地勢居高臨下往對岸一看,更是心驚不已。
在河對岸……
是遠超陳度想象中規模的氈帳,穹廬,營寨,背山臨水,規整排開,幾乎塞滿了對岸的低矮平灘!
中營之內燈火閃爍,隱隱還傳來極為細微的哭聲。
不用說,這邊便是柔然劫騎們的營盤了。
背靠連綿低矮山坡而建,正面抵住河岸,各種拒馬鹿角一應俱全。
再往遠望去,山坡輕而易舉便隔斷了再往遠處的視野。
和很多人刻板印象中一望無際的草原不同,實際上這后世稱之為張北草原的地形,乃是再典型不過的山地草原,綿延起伏極大。
山坡背后還有沒有?
這就是在斛律石,還有大魏邊軍不少隊副口中,狡兔三窟,影蹤不定的柔然扎營所在?
陳度憑直覺就感覺有些不對。
這柔然營盤規模確實大,甚至能把整個塢堡的牲畜財貨子女都裝進去。
但問題就在這。
如若真是大軍營地,既至此地,何必躊躇不前?
聲東擊西?
誘敵深入?
如若不是大軍營寨,只是劫掠周圍北魏邊民鄉邑,哪用得著這么大陣仗?
陳度自己都有些迷茫了,開始不斷試圖在自己腦海中掠過的各種前世高端游戲和網文知識,看看哪個能合理解釋柔然人的古怪行為。
一時間,陳度想入了神,身旁的呼延族則是聲音都在抖:
“怎么……怎么會那么大?”
“山背面還有沒有?”
“這漫山遍野……直接把我們塢堡淹了便是!”
借著筑基修為加持后的視力,隔著十來丈(大約四十米左右),陳度此甚至都能看見柔然居中營寨中,偶爾匆匆走過那幾個戴著鮮卑特色風帽,披著毛皮披風的柔然人。
“陳度你真沒說錯,這不是來打草谷的,這是柔然大軍!……陳度?”
呼延族轉頭看向陳度,想知道這個今晚意外勇莽的年輕人,此刻是個什么說法?
卻發現從剛才開始陳度就一言不發。
這是嚇怕了?以至于聲音都不敢出?
這一刻,呼延族突然懊惱起來。
自己也是!
怎么說著說著什么征辟察舉,清官濁官,然后就上頭了?
此前確實存了個富貴險中求的心思,其實是覺得要說險也沒多險,不過一隊兩隊柔然打草谷的零散部落騎兵嘛!
結果遇到了這么大一個營盤,想都不用想,自然是陳度說的柔然大軍!
各種念頭閃轉而過,呼延族一邊起身,一邊拉起陳度:“陳度別傻呆在這了!須趕緊離開回塢堡報于斛律石!……”
話音未落,呼延族卻發現有些古怪。
自己那拽著陳度的手,怎么還傳來一股相反的力道,在把自己往回拉?
在敵軍大營面前,呼延族本就緊繃,突然相持不下,本能反應就是手上也是一股厚重如真氣涌至手心,而對面陳度手中寒冰一樣的冰冷真氣也是須臾間,立刻反擊!
只在這么短暫一刻,兩人竟不知不覺較上了勁,
以至于這冬春交際之時,蘆葦蕩中竟冒出絲絲白煙來。
不過很快啊,兩人便也都反應過來,趕緊撤掉真氣。
“陳度你當真是筑基?怎么這真氣一茬接著一茬源源不斷的?”呼延族一臉的訝異,不過隨后又自問自答了一句,“不過你們水行真氣,好像也本該如此,終究還是你這等寒冰真氣太少見了。”
呼延族這邊有些訝異,殊不知陳度這邊更是驚訝!
因為就在剛剛,第一次和別人真氣相接,自己隱隱感到一絲極微弱的土行真氣涌入掌中,不過等反應過來再想去感受尋找的時候,涌動在經脈中的只有自己那絲絲冰意了。
說起來這土行真氣似乎還分許多種類,呼延族的這土行真氣剛才涌來的時候,還真有種那種如山般敦厚的意思在里面,只不過因為只是正脈,所以大概感覺就像個小山坡。此前聽呼延族說過,他的真氣乃是土行真氣中的敦艮土。
不過,陳度也根本不及細想,這些等回去有空須好好問下自己那本魔法晉書目錄,也不知道里面有沒有記載。
眼下有更為緊急的事。
“呼延兄,你是準備現在立刻便回塢堡嗎?”
“那當然了!”呼延族看著陳度怎么還如此一副平靜模樣,越發著急,“這陣勢必然是柔然一個兩大大部族來攻!回塢堡和斛律塢主報信后,我們就立刻整軍回懷荒!聽鎮將調遣,看來今年一時半會肯定回不了渤海了……”
“不是回不回渤海的問題,”陳度直接打斷,言語間卻出奇的平靜,“呼延兄是覺得,此間之事若報了斛律塢主,你以為他真會放我們回懷荒嗎?”
“如何不能?”呼延族一時不解,“我們本就是在各處戌堡,長塹還有鎮城之間巡守,只不過這次碰巧被困在斛律塢堡,須不受斛律塢堡節制!莫非那斛律石還能支使我們,如同他的部曲佃客一般?”
作為稍有常識的大學生,陳度知道呼延族所說的戌堡,長塹和鎮城,就是北境抵御柔然由外及里的三層防線設計,而長塹就是北魏在草原地形下,修筑的如土塹形狀的特殊長城。【注1】
至于邊軍定期巡守,乃是北魏邊境軍鎮的特殊制度,和北魏中原內地還有南梁體制皆不同。
“可有一事,呼延兄知否?”陳度搖搖頭,繼續道來,“同樣按照大魏軍制,北邊軍鎮若有緊急軍情,可循舊制。”
“舊制?”呼延族瞪眼,明顯不知道舊制是個什么東西。
“依照舊制,軍情緊急時塢主可節制邊軍。”
這種制度乃是北魏初期部落化還很重的時候時候,各部族酋帥誰也不愿意被北地漢人指使,故而留下了這個暗扣。
孝文帝漢化之后,倒是基本廢除了這一舊制。
當然,六鎮還是除外。
不然怎么說六鎮和中原乃至洛陽朝廷那邊,隔閡如此之深呢?
“居然還有這等舊制?這如何是好?”呼延族懊惱的敲了自己頭,“咱們邊軍的軍主徐穎又是個與世無爭的懷荒漢門子弟,唉!”
片刻后。
“有了,回去后我去偷摸尋到高三哥,重復咱們剛才出城舊事便是!定能悄然離城!”
陳度還未及回答,呼延族突然又懊惱咬牙:“只是這樣做,卻不能帶走隊里弟兄,差不多五十人,若一起出城,根本無法遮掩!”
陳度沉默不言。
至于呼延族則是念頭一時閃轉千百,終于下定決心:“這樣!我剛想了個兩全之策。”
陳度自然好奇:“哦?還有兩全之策?”
“沒錯!我們現在馬上回塢堡,回去后你我不透露任何風聲,我想辦法找到高三哥,讓他和你一起趁夜回懷荒!”
“懷荒有當年太武皇帝北巡時候留下的王火賜福!以此鎮城,歷數十載而未曾破滅,必然安全!”【注2】
聽到呼延族這么說,陳度突然感覺有種沖動,想把夾襯里那本怪書晉書目錄掏出來,就地寫上什么六鎮王火賜福什么的。
是不是就是這個世界的篝火?
“你怎么不記得了?那天頭撞的有那么厲害嗎?”呼延族言語間十分急促,“就是六鎮鎮城都有的王火賜福呀!”
聽到呼延族這話,陳度還是覺得那玩意叫做篝火確實更貼切,說不得旁邊站著個指點真氣通導的神秘女人什么的……
什么北魏邊卒吃多了五石散會夢見傳火女?
扯遠了。
陳度只做沉著姿態:“我自然記得,只是剛才一時未能想起罷了。”
“那就是了,有王火賜福之處,真氣恢復的快不說,就是如果萬一要結軍陣,也是大有益處,所以才有六鎮之名。”呼延族稍微松了口氣。
陳度聞言只是胡亂點頭,不知道那北魏太武帝,也就是憂郁的拓跋燾,他放在六鎮的王火賜福,和后來孝文帝分給各個世家門閥的余火,又有什么區別?
只是現在還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陳度搖搖頭,誠懇來問:“那呼延兄你呢?不和我們一起回懷荒嗎?如何就兩全了?”
呼延族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認真來對:“一則全我不負三哥昔日之恩,二則全我為隊副之責。”
“至于陳兄弟,若早聽你的出來探查,也不至于到這地步!你自然也該走,不要在此枉送大好性命!”
呼延族說完所謂兩全之策,陳度愣住片刻,繼而認真來問:“那我和高三郎連夜回懷荒,鎮將那邊問起來,我等又該如何作答?”
呼延族一時急道:“陳兄弟你平素聰明,三哥他也定然有法子!實在不行……就說是突圍報信就是!”
看著陳度沉默不語,呼延族越發急切:“實在不行……陳度你到時候便跟高三哥一起回冀州渤海,懷荒鎮將也是于氏大家,會看些高家顏面的!”
“我不是擔心能不能離開懷荒,而是如此做的話,呼延兄是要和斛律塢堡共生死了?”
呼延族聽到生死兩字,接下來的話中也隱約多了一絲動搖,還有害怕:“這便叫生死有命吧,真碰上了也是沒法子的事。”
但這位燕趙漢子,長嘆一口氣后,復又認真起來:“但好讓陳兄弟知道,我這須不是和什么狗屁斛律塢堡部族共生死,而是不能扔掉我帶的隊中弟兄們。”
陳度搖搖頭,心中卻著實有些感慨。
自己猜到了呼延族第一反應是跑路,這倒不意外。
但隨后的猶豫,糾結,乃至于在極短時間內做出決斷,說句實話是出乎自己意料的。
就連陳度察覺到的動搖和害怕,也絲毫無妨。
畢竟人生大事,莫過于生死。
“為何這么看我?哪里考慮不周?”
“倒不是呼延兄考慮不周,而是感嘆今日還能得見燕趙豪俠之風,誠不我欺。”陳度認真來對。
而呼延族聞言只是苦笑:“哪有甚么豪俠?不過是在蓨縣跟著一群鄉黨那幾個,沾染了些流氓義氣罷了。”
說著呼延族又要拉陳度起身:“再這般遲疑,說不定我真先扔下你跑了!”
結果這次呼延族還是拉不動,反倒被陳度又拽著往前走了幾步,走到陡峭岸邊。
“陳度你……”
“其實,并未到不可收拾地步。”陳度言語中終于難得一絲輕松,指著對岸低矮軍營:“你看這柔然營寨,像什么形狀?”
呼延族勉強按住紛亂心思,嘴里還嘟噥著什么,邊順著陳度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柔然那些劫騎在草原山地和冰封黑水河之間下寨,營寨背后挨著山丘,綿延成一條直線。
而營寨的正面,如偃月彎弓狀,依著黑水河岸一起突出。
而突出的位置正好對著呼延族和陳度所在的陡峭高岸。
“要說像什么形狀,看起來如同偃月一般。”呼延族盯著對岸越發認真,“剛才沒細看,現在看來這些蠕蠕布營還頗有章法,越來越不像往日那些散兵游騎。”
“柔然人這營寨確實就叫偃月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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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長城的主體建筑是城墻,而在山巒地帶建造的長城,與在草原、沙漠及戈壁灘上建造的長城,在墻體形制上會有較大區別。譬如現今仍然北魏長城,位于內蒙達茂聯合旗東南境召河西北4公里外,這條草原上的土垅邊墻寬3米,高1.5尺至2尺,單一條長城線,無馬面、烽火臺,大概和一段土墻沒什么差別。
注2:關于六鎮在歷史上的建立時間一直有比較大的爭議,現在根據考證后得出的較為普遍看法是,在北魏文成帝拓跋濬在位期間出現了六鎮的記載,而此前各鎮出現于史書中記載時間,均在此之前,故而推斷應是在上上一任北魏皇帝太武帝拓跋燾在位期間,最終設立六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