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機廬之內,林昭徹夜未眠,一次又一次地吹響那支黑木聽音哨。
她屏住呼吸,將全部心神沉入那古老的“歸源律“中,捕捉著來自地底深處最細微的回響。
起初,毫無反應。
但她沒有放棄,一遍,十遍,百遍。
終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她腳下的土地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震顫。
很輕,輕得如同錯覺,但足以讓她的心臟狂跳。
她立刻停下,將耳朵貼在冰冷的地面。
果然,那不是錯覺!
枯死的礦脈,在“歸源律“的呼喚下,竟有了一絲微弱的脈動!
它沒有死透,只是被某種更霸道的力量死死壓制,陷入了沉眠。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腦中成型。
她顫抖著手,從貼身處取出一枚布滿古樸紋路的青銅薄片。
這是父親留給她唯一的遺物,也是他身為巡礦使身份的象征。
她深吸一口氣,將青銅片小心翼翼地貼合在聽音哨的尾端。
當她再次吹奏,奇跡發生了!
哨音不再是單純的木哨之聲,而是多了一層深沉悠遠的泛音,仿佛來自洪荒時代的金屬共鳴。
這一次,地底的反應遠比之前強烈。
院中鋪設的引能導管開始發出持續的嗡鳴,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在不安地翻身。
一直在院外監測能量讀數的謝珣猛地沖了進來,臉上寫滿了震驚與狂喜。
“你做到了!你用那枚青銅片,激活了礦脈的'記憶頻率'!“他指著手中不斷跳躍的能量指針,聲音因激動而沙啞,“這些礦石、這些山脈……它們還記得!它們記得的不是別人,是你父親,還有你!“
林昭再也控制不住,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她緊緊攥著那枚溫熱的青銅片,淚眼中盡是思念與悲憤。
“不是我……是父親。“她哽咽著,“他早就發現了,他早就想救它們了……“
當夜,謝珣與陸沉在酒館最深處的地窖中密會。
昏黃的油燈下,陸沉沉默了許久,終于將一杯烈酒一飲而盡,“我父親,是十年前最后一任巡礦使。“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他發現了謝家抽干地脈靈氣的陰謀,上書礦盟總壇,卻被扣上了'煽動礦亂'的罪名。不久后,他就死于一場'意外'的礦洞塌方。“
陸沉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赫然是另一枚一模一樣的青銅片。
“臨終前,他將這個交給我,只說了一句話:'若有一日,有人能聽懂礦石的哭聲,那便是歸者'。“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謝珣,“我守著這個秘密,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等了整整十年。等的,就是今天。“
謝珣的心臟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沉聲問道:“你為何不早說?“
陸沉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眼神里充滿了嘲諷與審視:“在你問我之前,先問問你自己。你可是謝家主脈的嫡長子,是靠著這些被吸干的礦脈養大的。在你沒有真正下定決心之前,告訴我,與告訴謝家家主,又有什么區別?“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謝珣心頭。
他沉默了,地窖里的空氣仿佛凝固。
良久,他抬起頭,眼中的猶豫已然被一片冰冷的堅定所取代。
謝珣的反擊,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迅速和果決。
他連夜改裝了三具負責夜間巡邏的機關傀儡,在其核心樞紐中植入了微型的震動法陣。
自此,每到深夜,這三具傀儡便會悄無聲息地潛行于祖塢地下的主導管沿線,以一種極其特殊的頻率進行微弱震動。
這頻率,正是謝珣根據林昭的哨音分析出的“靈脈喘息“,它不會產生任何破壞,卻足以擾亂聚靈樞對能量的精準讀取,讓謝家的監控系統陷入混亂。
同時,他將那份從典史房中竊得的密令殘卷內容,一字不差地刻錄進了一只機關雀的記憶核心。
他設定了時限,七日之后,無論發生什么,這只機關雀都將自動掙脫束縛,飛向千里之外的礦盟總壇。
而林昭,則每日在機廬中雷打不動地吹奏“歸源律“。
她的哨音一天比一天穩定,與地底的共鳴也愈發強烈,一個看不見的共振場以機廬為中心,緩緩向整座祖塢擴散。
終于,在一個風雨欲來的夜晚,異變陡生。
整座祖塢的青石地磚都開始輕微地顫抖,鐘樓下那根最粗壯的聚靈導管表面,竟毫無征兆地滲出了一縷縷幽藍色的光芒!
枯死的靈脈,在被強行抽取了十年之后,第一次開始了反向的能量滲透!
與此同時,縣衙大牢深處,一直瘋瘋癲癲的周癩子突然從噩夢中驚醒。
他雙目圓睜,神智清明,聲嘶力竭地嘶吼起來:“林昭是騙子!斷龍嶺根本沒有礦!她要害死大家!“
獄卒大驚,沖進去想要堵住他的嘴,卻意外發現他的舌底藏著一小撮黑色的粉末。
刮下來之后,周癩子眼皮一翻,又沉沉地昏睡過去。
縣令得到稟報,察覺事有蹊蹺,立刻命人將周癩子之前的供詞筆跡,與前幾日典史呈報上來的那份“民間煽動輿論“的奏報進行比對。
結果令人不寒而栗——兩份文書的筆跡,竟然完全一致!
真相瞬間大白。
有人用一種罕見的黑礦粉末操控了周癩子的神志,一手炮制了這場企圖將林昭置于死地的輿論陷阱。
消息傳出,群情激憤。
阿牛帶著全村的青壯,連夜在斷龍嶺的礦洞口立起一塊巨大的石碑,碑上用血紅的漆寫著八個大字:“此礦有聲,誰敢言啞!“石碑旁,數十支火把日夜不熄,成了祖塢黑夜里最倔強的光。
能量的異常波動,終究驚動了謝家高層。
大匠令親自下令,對祖塢所有與能量導管相關的區域進行全面檢修,而林昭居住的機廬,被列為重點排查對象。
山雨欲來風滿樓。
林昭知道,決戰的時刻到了。
她將最后一段、也是最關鍵的一段聲紋拓片小心翼翼地卷起,藏入聽音哨中空的內腔,然后將哨子鄭重地交到謝珣手中。
“如果我被帶走,想辦法把這個送到阿牛手里。他知道該怎么做。“
當夜,月黑風高。
數名身著黑衣的謝家匠官如鬼魅般逼近機廬。
他們沒有絲毫警告,為首一人一腳踹開院門。
就在破門而入的剎那,一聲截然不同的哨音從屋中響起——不是“歸源“,而是“止戈“!
那哨音尖銳而決絕,如同一柄無形的利劍,狠狠撞在院中的引能導管上。
下一秒,積蓄了數日的地下殘脈能量被瞬間引爆!
整座院落的青石地磚轟然炸裂,沖天的幽藍色光柱拔地而起,將半個夜空照得如同白晝。
那股磅礴浩瀚的力量,讓沖在最前面的幾名黑衣匠官如遭雷擊,慘叫著倒飛出去,眼中滿是驚駭與恐懼。
風暴的中心,林昭持哨而立,衣袂飄飛。
而在不遠處的屋頂上,謝珣迎風而立,靜靜地望著那沖天的藍光。
他左肩上那個星輪烙印,在藍光的映照下微微發亮,透出一股古老而尊貴的氣息。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低聲自語,聲音清晰地傳入了風中:
“現在,輪到我們……來定規矩了。“
藍光漸漸散去,祖塢重歸寂靜,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東西被徹底改變了。
被喚醒的,不僅僅是沉睡的礦脈,更是一種全新的秩序。
這片古老的山巒,在沉寂了十年之后,終于發出了自己的聲音,而這聲音,無人可以再輕易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