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塢礦洞恢復開采的第三日,深邃潮濕的中層巷道里,一聲刺耳的金屬斷裂聲劃破了沉悶的敲擊節奏。
“操!老子的鎬尖又崩了!”一個滿臉煤灰的礦工咒罵著,甩了甩震得發麻的手臂。
在他的腳下,鎬尖崩裂的地方,并非堅硬的巖石,而是一塊通體漆黑、棱角分明的晶石,約莫人頭大小。
它靜靜地嵌在礦壁中,仿佛一顆沉睡的、沒有眼瞳的眼珠,幽深得能吞噬掉火把所有的光。
眾人圍了上來,好奇地打量著。
有人伸手去摸,指尖剛一觸碰,便如遭電擊般猛地縮回,倒吸一口涼氣:“娘的,比萬年玄冰還冷!”
“什么破玩意兒,敲一下試試。”
“鐺!”
沉悶的撞擊聲,卻沒有任何回音,仿佛聲音被這黑石盡數吸了進去。
連負責巡查的林昭,將家族特制的聽音哨湊近,哨內的微型音針也紋絲不動,測不出絲毫的聲波震動。
“真是塊啞巴石頭。”眾人嘖嘖稱奇,很快便失去了興趣,提議將這塊又冷又硬的沒用東西直接扔進廢礦堆。
當夜,林昭輾轉難眠。
黑暗中,一陣若有似無的低吟鉆入她的耳中,那聲音空靈而古老,像是孩童在哼唱著遺忘的童謠,又像是星辰在夜空中運轉的軌跡之聲,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戚。
她猛然驚醒,冷汗浸濕了后背,下意識地摸向枕邊,竟發現那枚白日里毫無反應的聽音哨,此刻正極其輕微地、有規律地顫動著。
一個瘋狂的念頭涌上心頭。
她披上外衣,抓起聽音哨和火折子,不顧夜深露重,重返了那片死寂的礦洞。
白日里被眾人嫌棄的黑石,此刻在黑暗中更顯不祥。
林昭深吸一口氣,摒棄了所有雜念,緩緩將耳朵貼了上去。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透體而入,但緊接著,她聽見了。
那是一種人類耳朵無法直接捕捉的極細微次聲波,穿透了巖層,穿透了她的耳骨,直抵靈魂深處。
那頻率,竟與她夢中的旋律分毫不差。
它不是啞石。
“它在唱歌……不,是在哭。”林昭的指尖輕輕撫過晶石光滑如鏡的表面,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哀傷”情緒,順著她的指尖傳遞而來,仿佛一個被囚禁了萬古的靈魂在無聲地吶喊。
就在此時,一道冷靜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離它遠點。”
林昭回頭,只見謝珣不知何時已站在巷道口,他身前,一只精巧的傀儡蜘蛛正從黑石旁收回探針,八只金屬節肢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我用蜘蛛采集了它周圍的能量殘留,”謝珣的臉色異常凝重,眸光銳利如刀,“它的輻射波形,與我謝家禁典中記載的‘星髓殘響’高度吻合。先祖有訓,凡遇此標記,即為‘禁能區’,嚴禁任何形式的觸碰與激發。”
他一步步走近,聲音壓得極低:“林昭,這東西不是死礦,它是一個‘封印體’。若強行激發它的能量,后果可能是整條礦脈的地脈逆流,屆時,整個祖塢都將被活埋!”
“不,”林昭倔強地搖了搖頭,目光堅定地迎上他的審視,“它在求救。我能聽見。”
她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拓片,那是她父親留下的遺物,上面用秘法記錄著一道復雜的聲紋——“歸源律”。
她將聽音哨捕捉到的微弱頻率與拓片上的聲紋仔細比對,頻率雖然微弱,卻與“歸源律”中的某一段核心音節,存在著奇妙的諧振可能。
“聲音的源頭不在這里。”她收起拓片,望向巷道更深處一條被封堵多年的廢棄支洞,“我要進去看看。”
“你瘋了!”謝珣喝道。
但林昭心意已決。
當她帶著工具準備進入支洞時,另一道身影卻如鬼魅般攔在了她的面前。
是負責夜巡的吳伯,他那只獨眼在火光下泛著駭人的血紅。
“不能進!”吳伯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突然暴起,一把奪過林昭手中的礦燈,“那里面不是礦,是墳!”
他激動地指著黑漆漆的洞口,身體因恐懼而顫抖:“我爹……我爹當年就是聽了這鬼東西唱歌,帶了一整支隊伍進去,就再也沒出來過!一個都沒出來!整支隊伍,都被地脈給吞了!”
林昭心頭一凜,眼角的余光瞥見吳伯因激動而揚起的袖口下,露出半截古舊的青銅片鏈。
那鏈子的款式,竟與她和陸沉從小佩戴的別無二致。
這驚人的發現讓她心神劇震,但追尋真相的念頭卻更加熾烈。
她安撫住情緒失控的吳伯,又說服了一旁跟來的阿牛為她在洞口守著,無論聽到什么都不能進來。
隨后,她只帶上了聽音哨與火折子,毅然決然地走入了那片吞噬過生命的黑暗。
謝珣沒有跟進去,但他站在原地,修長的手指在袖中微動。
三具只有指節大小的微型機關蛇,無聲無息地從他的袖口滑出,貼著巖壁的縫隙,如影子般潛行追蹤而去。
支洞深處,空氣愈發凝滯,墻壁上開始出現一圈圈環形的古老刻痕,那紋路繁復而玄奧,竟與祖塢特產的紫灰靈樞礦的天然紋理如出一轍。
林昭用聽音哨的哨音輕輕敲擊洞壁,通過共振反饋,她確定了聲源的最終位置——在巷道盡頭的一扇巨大石門之后。
她正想靠近石門,刮取一些巖壁樣本,頭頂卻傳來一陣劇烈的機括聲。
“轟隆!”
一塊巨石從天而降,死死地堵住了她來時的路,激起的塵土瞬間嗆得人無法呼吸。
她被困住了。
與此同時,謝珣面前的光幕上,機關蛇傳回了門后的內部結構圖。
門后是一間密室,而石門的鎖芯,竟是一個精密的“音控機關”,必須用特定頻率的聲波共振才能開啟。
“該死!”謝珣低咒一聲,迅速開始解析機關蛇在石門降下瞬間捕捉到的閉鎖律。
數據飛速閃過,結果讓他瞳孔一縮——那閉鎖的頻率,竟然是“歸源律”的倒序變調!
沒有絲毫猶豫,他立刻遠程操控貼在石門外側的機關蛇,其尾部的震膜開始模擬出一種奇特而急促的敲擊節奏。
石門內,被困的林昭正心急如焚,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從門外傳來的、微弱但極具規律的震動。
是謝珣!
她立刻反應過來,舉起聽音哨,按照自己對“歸源律”的理解,吹出了一段與之相合的旋律。
一內一外,一敲一和。
兩種頻率在厚重的石門中交匯、疊加、共振,達到了一個玄妙的平衡點。
“轟——”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整扇石門緩緩退入了一側的墻壁之內,露出了一個幽深的密室。
密室中央,一座古樸的石臺上,靜靜地立著半塊殘破的石碑。
碑上刻著一行古老的篆字,筆力蒼勁,透著一股來自洪荒的氣息:“天降星髓,養地脈,啟萬機。”
林昭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伸出手,輕輕觸碰在那冰冷的石碑上。
就在指尖與石碑接觸的剎那,她懷中那塊被稱作“啞石”的黑色晶石,驟然間變得滾燙,一道刺目的幽藍光芒甚至穿透了衣衫,爆射而出!
林昭眼前一黑,整個腦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炸雷,無數紛亂而宏大的畫面炸裂開來:一艘難以想象的銀白巨舟,燃燒著撕裂厚重的云層,悲鳴著墜入連綿的群山之中。
大地崩裂,山河改道,一種液態的、閃耀著星辰光輝的物質從巨舟的殘骸中滲出,如同神靈的血液,緩緩融入了地底的巖脈……緊接著,畫面流轉,無數衣衫襤褸的先民跪倒在地,對著眼前的石碑瘋狂叩拜,用自己的鮮血,舉行著一場盛大而慘烈的祭祀。
“啊!”
林昭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猛然抽回手,渾身脫力般跌坐在地。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瞳孔深處,一抹幽藍色的光芒一閃而過,妖異而深邃。
“林昭!”謝珣在石門開啟的瞬間便沖了進來,見狀立刻上前扶住她。
她渾身冰冷,卻又像是在發燒,身體微微顫抖著,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嘶啞與茫然:“我……我聽見了……聽見了地脈的痛。”
而在他們都未曾注意到的洞外,吳伯在阿牛驚疑不定的目光中,跪倒在一排用作警戒的火把陣前。
他顫抖著雙手,從懷里掏出那半截青銅片鏈,小心翼翼地在地上刨了個坑,將它深深埋了進去。
火光搖曳,將他蒼老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
他對著埋下鏈子的土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著。
“爹……守門人……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