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囂張的典史,那個小崽子,以為自己無人能敵。
他給林昭安了各種各樣的罪名,但我不會讓他得逞。
我不能讓他得逞。
我一按開關(guān),那只機械狗,那個時代的奇跡,就在縣衙里嗅來嗅去。
我有青銅律法儀器,銅律儀可供使用。
那張燒焦的紙頁——以及它所隱藏的真相——必須被揭露。
該死。
典史拒不認罪,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我在那張燒焦的紙頁上啟動了青銅律法儀器。
熱度讓隱藏的墨水顯現(xiàn)了出來。
上面是三年的礦權(quán)轉(zhuǎn)讓記錄,蓋著謝家匠作監(jiān)的印章。
我家族的印章。
就在這里。
還有地方官員的印章。
我感到一陣寒意。
我自己的家族……也牽涉其中?
是傀儡操縱者?
我們不只是在制造傀儡,對吧?
我的世界崩塌了,我對父親、對家族的看法……遭到了背叛。
在礦上,林昭正在和村民們施展她的魔法。
這種“聽礦三階法”太神奇了。
她幾乎是在傾聽大地的聲音,繪制礦脈圖。
阿牛主動提出值夜班,他是個好人。
我改造了他的巡邏傀儡,巡嶺傀儡。
它有聲響警報裝置。
然后警報聲大作。
我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兩名礦工,被那個可惡的周癩子收買了,正在偷偷挖掘一條側(cè)脈。
災難避免了。
但林昭沒有大發(fā)雷霆。
相反,她給他們提供食物。
她在和他們交談。
告訴他們,“你們挖的是我們的生命線,不只是礦石。如果礦道坍塌,整個村子都會被埋在下面。”太不可思議了。
礦工們招供了。
典史每個月都能得到“礦孝”。
我家每年都會派“巡礦使”來。
所謂的“傀儡能量測試”只是個借口。
該死。
真正的原因呢?
是為了評估價值,只挑選最好的礦脈。
林昭突然恍然大悟。
“謝家取礦不取地,專挑聲最清者。”我父親的筆記,一直以來,他們想要的是什么,他們一直在做的是什么。
我的發(fā)現(xiàn)和她的不謀而合。
是謝家。
回到我的書房,我一夜未眠,正在查看家族記錄——多虧了巡邏傀儡獲取的信息。
我將這些記錄與燒焦的賬本進行了比對。
結(jié)果證實了我最擔心的事情。
這是我父親策劃的長達十年的陰謀,旨在壟斷最好的礦脈。
就在那時,面紗完全揭開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整個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
傀儡的核心是什么?
是礦石。
而且不是普通的礦石,就像我親眼所見的那樣,是最純凈的礦石。
然后陸沉帶來了幾年前的老巡邏護衛(wèi),有些不對勁……其中三個人都死了,死于一場礦難。
林昭已經(jīng)完成了靈脈圖,她打算把它報告給“礦盟總壇”。
我們要一起去。
我再也不能視而不見了。
我們出發(fā)的前一晚,村民們拿著火把和錘子聚集在一起。
他們眼中的決心……阿牛,他拿走了聽音哨。
“如果我回不來,你替我傾聽礦石的聲音?!边@份責任的分量。
這是一個承諾。
這是一份契約。
在遠處,我家族莊園的青銅大門上,同樣的星圖圖案亮了起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縣衙公堂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成冰。
典史張胖子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青,他那雙小眼睛死死盯著謝珣,像是要用目光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鄉(xiāng)人戳穿。
“放肆!”張典史猛地一拍驚堂木,肥肉亂顫,“你算什么東西,也敢在此妄議朝廷命官!來人,將這個與亂民林昭勾結(jié)、意圖擾亂礦務的外鄉(xiāng)人一并拿下!”
幾名衙役面面相覷,卻遲遲不敢上前。
誰都看得出,這位謝公子氣度不凡,身邊那個沉默如山的護衛(wèi)更是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殺氣。
謝珣卻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側(cè)過身,對堂外低聲命令道:“戌十一,把東西拿來?!?
一聲低沉的機械運轉(zhuǎn)聲后,一只通體由黃銅與黑鐵打造的機關(guān)犬邁著無聲的步伐走了進來。
它口中銜著一塊被燒得焦黑卷曲的紙頁殘片,正是從周癩子藏匿贓物的火堆里搶出的唯一證物。
張典史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卻更顯色厲內(nèi)荏:“裝神弄鬼!區(qū)區(qū)一張廢紙,能證明什么?”
謝珣不理會他的叫囂,從懷中取出一件巴掌大小、形如羅盤的青銅儀器。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塊炭化的殘頁置于儀器中央的凹槽內(nèi),隨即輕輕轉(zhuǎn)動機關(guān)盤。
只聽“嗡”的一聲輕響,儀器表面亮起微光,一道溫和的熱流緩緩覆蓋住那片脆弱的紙張。
“此乃銅律儀,”謝珣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公堂,“可勘測萬物紋理,辨識水火難侵之隱墨。”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奇跡發(fā)生了。
那焦黑的紙背上,原本空無一物之處,竟隨著熱流的拂過,緩緩浮現(xiàn)出一行行細密的朱紅色字跡!
“……青陽縣西山三號礦,丙等,轉(zhuǎn)予陳氏商行,價銀八百……”
“……白石村南麓七號礦,乙下,轉(zhuǎn)予王家布莊,價銀一千二百……”
“……黑水溝九號礦,乙上……”
一條條,一筆筆,赫然是近三年來七處礦權(quán)的轉(zhuǎn)讓記錄!
而每筆記錄的末尾,都并列蓋著兩枚印章。
一枚是縣衙官印,另一枚則是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印記——“謝家匠作監(jiān)”!
張典史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他怎么也想不通,這用特殊藥水書寫的隱秘賬本,怎么會被這鬼東西給照出來了!
而謝珣的瞳孔,在看清那枚熟悉的家族印記時,驟然收縮如針尖。
匠作監(jiān)的印章,為何會與地方礦權(quán)交易的官印并列?
家族對外宣稱,只為朝廷與大族提供機關(guān)傀儡,從不插手地方實務,只以傀儡換取部分靈礦作為能源補充,扮演著超然的傀儡供應商角色。
可這白紙黑字的賬本卻在無聲地嘶吼——謝家,遠非一個單純的匠作世家,它竟是一只潛伏在陰影中,悄然瓜分著大靖王朝礦產(chǎn)資源的巨獸!
與此同時,黑水溝的礦脈入口處,林昭正帶領(lǐng)著村民們進行著一場前所未有的開采。
她沒有讓眾人用重錘猛砸,而是采用了父親筆記中記載的“聽礦三階法”。
第一階,以輕巧的鐵釬淺淺刺入巖壁,聽其回響,辨別礦脈走向;第二階,循聲以特制的中空鋼管鉆入數(shù)尺,再次聽音,判斷靈礦的厚度與純度;第三階,方才動用重器,卻也只是沿著聲紋最清脆的脈絡(luò)緩慢剝離。
每掘進一尺,林昭都會親手用一張浸泡過特殊藥汁的軟紙,拓下巖壁的聲紋圖樣,仔細記錄。
這不僅是采礦,更像是一場與大地深處進行的精密對話。
“昭丫頭,天色不早了,大伙兒都累了,先歇歇吧?!贝謇锏睦习杨^勸道。
“不行,”林昭搖了搖頭,目光堅定,“礦道初開,最易生變。今晚必須有人守著。”
壯實的阿牛立刻拍著胸脯站了出來:“昭姐,我來!我力氣大,一晚上不睡也沒事!”
謝珣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人群后,他看了一眼阿牛,又看了看幽深的礦道,對身邊的陸沉低語幾句。
片刻后,陸沉便提著一只造型奇特的巡嶺傀儡走了過來。
“這是巡嶺者三型,我為它加裝了聲感警報?!敝x珣對阿牛解釋道,“你將它置于礦道深處,只要有異于風聲和巖石自然沉降的震動,它便會立刻鳴響示警?!?
深夜,萬籟俱寂。
阿牛靠在礦道口打著盹,那只巡嶺傀儡則如忠誠的衛(wèi)士,靜立在黑暗深處。
突然,“嘀嘀嘀——”一陣急促而尖銳的鳴響劃破了夜空!
阿牛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林昭幾乎是同時從臨時搭建的草棚里沖了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提著馬燈便沖進了礦道。
在礦道中段的一處拐角,他們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兩名村民正拿著鐵鎬,鬼鬼祟祟地朝著側(cè)壁一處薄弱點猛挖,試圖私自開辟一條通往主脈的岔道!
“住手!”林昭厲聲喝道。
那兩人嚇得魂飛魄散,鐵鎬當啷落地,正是村里平日里最游手好閑的兩個礦工。
阿牛怒不可遏,上前就要動手,卻被林昭攔下了。
她沒有打罵,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兩人,直到他們羞愧地低下頭。
“餓了吧?”林昭忽然開口,語氣平靜得可怕,“走,出來我請你們吃飯?!?
在篝火旁,林昭將兩個熱騰騰的麥餅遞給他們,看著他們狼吞虎咽。
等他們吃完,她才緩緩說道:“你們知道你們剛才在挖什么嗎?那不是礦石,那是我們黑水溝全村人的命脈。這條靈脈的巖層結(jié)構(gòu)極其特殊,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你們那一鎬頭下去,若是引得整個礦道塌了,我們所有人,包括你們的家人,都得被活埋在這里。”
兩名礦工的臉瞬間血色全無,其中一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昭姐,我們錯了!是周癩子……是他前幾天給了我們銀子,讓我們找機會把礦道弄塌,還說……還說典史大人那邊會保我們沒事,每月還能從礦上分一份‘礦孝’!”
另一人也連連磕頭:“我們還知道,謝家每年都會派一個什么‘巡礦使’來,說是來檢驗傀儡的靈礦供能效率,其實……其實就是借著這個名頭,偷偷評估各處礦脈的真正價值!”
礦孝……巡礦使……評估價值……
一道閃電在林昭腦海中劃過!
她猛然間將一切都串聯(lián)了起來!
什么“靈礦供傀儡”,那根本就是一個幌子!
一個讓謝家能名正言順地深入各大礦區(qū),篩選出那些品質(zhì)最高、價值最大的頂級礦脈,并將其悄悄據(jù)為己有的完美借口!
她瘋了似的跑回草棚,翻出父親那本泛黃的筆記,手指顫抖地翻到某一頁。
那里,有一行她曾經(jīng)百思不解的記錄:“謝家取礦不取地,專挑聲最清者。”
原來如此!
原來父親早就察覺到了!
聲最清者,便是靈氣最純、品質(zhì)最高的礦脈!
他們不是在開采,他們是在系統(tǒng)性地掠奪整個大靖王朝最精華的礦產(chǎn)資源!
這一夜,謝珣也徹夜未眠。
他將自己那臺巡嶺者傀儡從謝家文書閣中秘密竊錄出的家族密檔副本調(diào)了出來,與那份炭化的殘賬本上的數(shù)據(jù)逐一比對。
結(jié)果讓他通體冰涼。
從十年前開始,他的父親,謝家的家主,便以一份份看似尋常的機關(guān)傀儡訂單為媒介,巧妙地與地方官府和豪強綁定了礦權(quán)利益,形成了一張覆蓋全國的隱性壟斷網(wǎng)絡(luò)。
他一直以為,家族的榮耀建立在無與倫比的機關(guān)術(shù)上。
直到此刻,他才痛苦地認識到,自己是多么天真。
“父親說,我們只做機關(guān)……”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可機關(guān)的芯,從來都是礦。”
房間的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陸沉走了進來,將一份陳舊的名冊放在桌上。
“公子,這是十年前,隨老太爺一同巡礦的護衛(wèi)名單?!标懗恋穆曇舻统?,“我查過了,名單上的這三個人,后來都在不同的地方,死于所謂的‘礦難’?!?
謝珣的目光落在那三個被朱筆圈出的名字上,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商業(yè)壟斷,而是沾滿了鮮血的罪惡。
第二日,天還未亮,林昭便已將她一夜心血繪制出的完整礦脈圖譜和所有聲紋拓片卷好。
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須立刻將這份證據(jù)上報給唯一不受地方和世家控制的組織——礦盟總壇。
“我與你同去?!敝x珣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身后,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我不能再當一個睜眼瞎了?!?
林昭看著他,點了點頭。
臨行的前一夜,月色清冷。
阿牛帶著十幾個青壯村民,自發(fā)地聚集在礦道口。
他們手中沒有精良的兵器,只有開山用的鐵錘和自制的火把。
“昭姐,你和謝公子放心去!”阿牛高舉著鐵錘,聲如洪鐘,“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讓任何人再動這條礦脈一分一毫!”
“對!我們來守護!”
“誓死守護礦道!”
粗礪而堅定的誓言在山谷間回蕩。
林昭看著眼前這一張張樸實而剛毅的臉,眼眶微微發(fā)熱。
她解下腰間那枚陪伴了她多年的聽音哨,鄭重地交到阿牛手中。
“阿牛,這個你拿著?!彼穆曇魩е唤z顫抖,“聽礦之法,我已盡數(shù)教你。若我……未歸,你便代我,繼續(xù)聽這大地的聲音。”
阿牛用力點頭,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
他將聽音哨緊緊攥在掌心,仿佛握住了一個沉甸甸的承諾。
林昭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與謝珣并肩而立,望向通往北方的道路。
夜風吹過山崗,拂過阿牛手中的哨口,發(fā)出一聲悠遠而輕微的鳴響,像是回應著某種古老而神圣的契約。
而在千里之外,戒備森嚴的京城謝家祖塢深處,那扇沉重無比、終年緊閉的青銅巨門上,一幅繁復的星圖紋路,在無人察覺的黑暗中,悄然亮起了一點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