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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的燈光柔和地傾瀉，將兩個身影拉長在光潔的木地板上。空氣里漂浮著舊書紙張的微塵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緊繃中又夾雜著一絲微妙變化的氛圍。

李曉陽那句話，如同精準投下的深水炸彈，瞬間在林小梅看似平靜的湖面下引爆了滔天巨浪。她塞筆袋的動作僵在半空，整個人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從指尖到發梢都透出一種極度羞憤的僵硬。那張剛剛因為專注解題而稍顯柔和的臉上，血色“唰”地一下褪盡，又迅速被更洶涌的紅潮淹沒，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頸，燙得驚人。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清冷平靜的眼眸里此刻燃著熊熊的火焰，混合著被反復戳中痛腳的惱怒、秘密無處遁形的恐慌，還有一種“你怎么還敢提？！”的強烈譴責，惡狠狠地釘在李曉陽臉上。如果目光能實體化，李曉陽此刻恐怕已經被萬箭穿心。

“李、曉、陽！”她的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壓得極低，卻帶著淬冰般的寒意和劇烈的顫抖，仿佛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力氣。她抓著書包帶子的手指用力到骨節泛白，胸膛急促起伏，顯然氣到了極點，也窘迫到了極點。

看著她這副瞬間炸毛、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撓人的樣子，李曉陽心里那點惡作劇的小火苗躥得更高，但他努力繃著臉，維持著那副“我只是隨口一問”的無辜表情，甚至還不怕死地又補充了一句，語氣里帶著刻意裝出來的惋惜和循循善誘：“真沒有啊？那太可惜了。你看，咱們今天訓練效果不是挺好嗎？你要是繼續保持這種…嗯…‘良好’的合作態度，說不定表現再好點，我那本‘抵押品’…”他故意拖長了聲音，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自己的書包，“…就能考慮給你‘分期贖回’了？比如，先贖回…三分之一本？”

“分期贖回”？“三分之一本”？

這話簡直是火上澆油！林小梅氣得眼前都發黑，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死死咬著下唇，才勉強克制住把手里厚重的《物理競賽綜合題庫》直接砸到對面那張可惡笑臉上的沖動。她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試圖用強大的意志力壓下那幾乎要沖破理智的羞憤。最終，她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冰冷至極的字：

“…無、聊！幼、稚！”

說完，她像是再多待一秒鐘都會窒息，猛地將筆袋粗暴地塞進書包，拉鏈拉得山響，一把抓起書包，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再次沖出了圖書館。那背影，倉皇、憤怒，還帶著一絲被拿捏住死穴的狼狽不堪，馬尾辮甩動的弧度都帶著決絕的意味。

李曉陽看著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終于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悶悶地低笑起來，肩膀笑得一抖一抖。太有意思了！原來逗弄這座“嚴肅城墻”崩壞，是這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那本小小的《爆笑校園》，簡直是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鑰匙！

笑夠了，他直起身，拉開書包拉鏈，拿出那本被他“珍藏”起來的漫畫書，指尖在封面上那個咧著大嘴笑的卡通人物上點了點，嘴角噙著一抹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帶著新奇和探究的笑意。

“嘿，‘抵押品’…”他低聲自語，眼底光芒閃爍，“威力不小嘛。”

然而，玩笑歸玩笑，李曉陽心里那點爭強好勝的火苗并未熄滅。林小梅在物理上的絕對強勢和那種公事公辦的冰冷態度，依舊像根刺扎著他。尤其是想到她那句“嚴謹是基礎”和推導題目時行云流水的樣子，他就憋著一股勁兒。

“哼，不就是做題規范嗎？誰不會似的！”他嘟囔著，回到家后，破天荒地沒有立刻攤開漫畫書或者打開游戲，而是坐在書桌前，對著那張電磁感應的綜合題，開始模仿林小梅的風格，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重新整理解題過程。畫圖要用尺子，標注要清晰，公式推導一步不落，甚至還在最后用紅筆寫了個“答”。看著眼前這張堪比印刷品的“作品”，他滿意地點點頭，拍照，然后手指懸在了微信那個熟悉的、卻幾乎從未私聊過的頭像上——一片簡潔的雪花。

猶豫了幾秒，勝負欲最終還是壓倒了那點別扭。他點了進去，將照片發送過去，附帶一行刻意顯得云淡風輕的文字：

【「圖片」】【今天那道題，我重新整理了一下過程。看看，夠不夠“嚴謹”？「摳鼻」】

發送成功。他放下手機，心里有點七上八下，既期待她的反應，又有點怕被她挑出一堆毛病嘲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安靜如雞。就在李曉陽以為對方根本懶得搭理他，或者正在組織語言準備給他來個降維打擊時，手機屏幕終于亮了。

雪花頭像跳動了一下。

李曉陽幾乎是秒速抓起手機。

林小梅的回復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沒有任何表情符號，只有冷冰冰的兩個字：

【收到。】

就這？！沒了？！李曉陽瞪著那兩個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憋了半天，就等來一句“收到”？這反應比直接罵他一頓還讓人憋屈！他手指飛快地敲著屏幕，想質問，想吐槽，但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后還是悻悻地扔開了手機。

“行！林小梅，你狠！”他對著空氣揮了揮拳頭，一頭栽進枕頭里。

另一邊，林小梅坐在書桌前，臺燈的光暈照亮了她微微泛紅的耳根。手機屏幕上，那張工整得有些過分的解題過程照片清晰可見。她看著那張圖，指尖無意識地在屏幕上滑動放大，檢查著每一個細節。不得不承認，雖然筆跡依舊帶著點屬于他的張狂勁兒，但過程和格式，確實…無可挑剔。甚至某個她故意沒指出的、可以更優化的步驟，他也自己修正了。

她抿了抿唇，眼底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關注，有訝異，還有一絲被那行文字里隱藏的較勁意味勾起的…難以言喻的波動。她快速敲下“收到”兩個字發送，然后像是被燙到一樣，迅速將手機屏幕扣在桌面上，強迫自己重新看向攤開的物理書，只是心跳的頻率，卻久久未能平復。

接下來的幾天，高二（3）班的氣氛依舊微妙。李曉陽和林小梅依舊很少說話，但在老劉鐵腕政策下，放學后的圖書館搭檔訓練雷打不動。只是，訓練的畫風悄悄發生了改變。

李曉陽不再明目張膽地用《爆笑校園》調侃（雖然那本書依舊被他“妥善保管”），而是將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全部投入到了物理題的較勁中。他依舊會提出各種天馬行空、甚至有些離經叛道的思路，但在林小梅用冰冷的邏輯和公式將其駁斥得體無完膚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嘴硬或炸毛，而是會擰著眉頭，死死盯著她的推導過程，然后悶不吭聲地拿出自己的草稿紙，開始吭哧吭哧地嘗試用更“嚴謹”的方式重新證明，或者找出她推理中可能存在的、極其微小的疏漏（雖然絕大多數時候都以失敗告終）。

林小梅則依舊保持著那副冰山表情，語氣平淡，解答精準。但細心的陳靜卻發現，小梅在圖書館待的時間似乎比以前更長了一點，偶爾在李曉陽提出一個特別跳脫但并非全無道理的想法時，她沉默思考的時間也會多上幾秒，那雙清冷的眸子里，會極快地掠過一絲審視和權衡。甚至有一次，陳靜震驚地看到，在小梅快速列出一種標準解法后，李曉陽抓耳撓腮地提出另一種更繁瑣但似乎也能走通的思路時，小梅沒有立刻否定，而是拿起筆，在他的草稿紙角落，寫下了兩個關鍵的公式提示！

雖然她寫完就立刻收回了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那個細微的動作，卻讓偷偷觀察的陳靜差點驚掉下巴！這…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這種變化在體育課上達到了一個有趣的高潮。這周練習的項目是兩人三足接力賽。

當體育老師宣布自由組隊時，人群瞬間喧鬧起來。李曉陽正習慣性地想揪住王胖子，卻聽到老劉那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李曉陽！林小梅！你們倆！一組！正好培養默契！”

兩人同時僵住。

在全班同學混合著同情、好奇和看好戲的目光注視下，李曉陽和林小梅極其不情愿地被老劉用一根紅布條拴住了相鄰的腳踝。

“預備——開始！”

哨聲響起，其他組歪歪扭扭地沖了出去，笑鬧聲、摔倒聲不絕于耳。李曉陽和林小梅卻還僵在原地。

“先邁綁著的腳！”李曉陽沒好氣地低聲說。“我知道！”林小梅聲音緊繃，臉頰因為近距離的接觸和窘迫而微微泛紅。“一、二、一、二！”李曉陽喊著口令，試圖協調步伐。

然而，一個心急想快，一個力求穩當，節奏完全錯亂。第一步邁出去，兩人就差點一起栽倒在地，幸好互相拉扯了一把才勉強站穩。

“你慢點！”“是你太慢了！”

磕磕絆絆，互相埋怨，姿勢滑稽可笑，引來了周圍一陣哄笑。王胖子甚至在一旁大喊：“陽哥！林大神！你倆這默契是負的吧！”

李曉陽氣得臉都綠了，林小梅也緊抿著唇，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羞憤又著急。

這樣下去絕對要墊底！李曉陽咬咬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側過頭，看向身邊因為緊張和用力而臉頰泛紅、呼吸微促的林小梅，突然壓低了聲音，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別管別人！聽我口令！我數一，就邁綁著的腳，數二，邁外面的腳！節奏跟我來！相信我一次！”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穿透了周圍的嘈雜和彼此的埋怨。林小梅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他。陽光勾勒著他認真的側臉，那雙總是帶著玩笑意味的眼睛此刻清澈而專注，透著一種讓人意外可靠的堅定。

鬼使神差地，她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一絲，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

“一！二！一！二！”李曉陽的口令清晰而穩定，他刻意控制了自己的步幅，以適應林小梅的節奏。

這一次，步伐竟然奇跡般地協調了起來！雖然依舊不算快，但至少不再磕絆摔倒。兩人互相支撐著，身體不可避免地靠近，手臂偶爾碰撞，能感受到對方傳來的體溫和微微的喘息聲。一種奇異的同步感，在磕磕絆絆的嘗試和此刻的協調中悄然滋生。

最終，他們雖然不是第一，但也絕非墊底。沖過終點線解開布條時，兩人都氣喘吁吁，額頭上帶著汗。李曉陽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一下有些站不穩的林小梅，卻被她迅速避開。

“謝謝，不用。”她的聲音依舊平淡，但喘息未定，臉頰上的紅暈也未完全褪去，不知道是運動導致的，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她飛快地看了李曉陽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抿了抿唇，轉身走向休息區，背影依舊挺直，但腳步似乎比平時快了一點。

李曉陽看著她逃離似的背影，揉了揉剛才被布條勒得發疼的腳踝，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向上彎了一下。剛才那種短暫的、被迫的協同和信任，感覺…似乎還不賴？

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又一次圖書館的深夜訓練。

這次啃的是一道極其變態的、關于LC諧振電路能量轉化的競賽壓軸題。題目條件刁鉆，需要考慮線圈電阻的損耗和電源內阻的影響，能量在電場和磁場間轉化的過程變得異常復雜。

兩人再次陷入了僵局。

林小梅的思路依舊嚴謹，試圖通過列出一系列復雜的微分方程來精確描述每一時刻的能量分布。但公式越列越繁瑣，仿佛陷入了一個自我纏繞的數學迷宮，難以找到清晰的出口。她的眉頭越皺越緊，筆尖在紙上劃動的聲音也帶上了幾分焦躁。

李曉陽也絞盡腦汁，他嘗試用他那套“能量守恒宏觀把握”的思路，但總在某個細節卡住，無法自圓其說。他看著林小梅紙上那越寫越長的復雜算式，只覺得頭大如斗。

“不對…這樣不對…”林小梅低聲自語，語氣里帶著罕見的挫敗感，她下意識地用筆尾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安靜的圖書館里，那焦躁的嗒嗒聲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李曉陽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她紙上那一堆復雜的符號，又看了看電路圖，一個極其大膽、甚至有些荒謬的類比突然蹦進他的腦海！他猛地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也顧不上什么“嚴謹”了，脫口而出：

“等等！林小梅！先別管那些微分方程了！你看這個能量轉化過程，像不像…像不像我們體育課玩的兩人三足？”

林小梅敲擊桌面的筆猛地停住，愕然地抬起頭，看向李曉陽，眼神里充滿了“你又在發什么神經？”的難以置信。

“你看啊！”李曉陽卻越說越興奮，也拿起筆，在自己的草稿紙上畫了起來，語速飛快，“電場能量（電容）和磁場能量（電感），就像我倆的兩條腿！本來理想情況下，它倆能量互相轉化，此消彼長，步調完美一致，就像兩人三足配合好了，跑得飛快！但現在有電阻這個‘搗蛋鬼’在不停使絆子、拖后腿（消耗能量）！”

他一邊說，一邊在圖上標注：“電源呢，就像老劉在旁邊喊口令加油（補充能量）！但電源自己也有內阻，喊口令也有消耗！所以整個系統，能量就是在‘兩人’（電場磁場）之間倒來倒去，但每次倒手，都被‘搗蛋鬼’（電阻）偷走一點，需要‘加油的’（電源）不斷補充，才能勉強維持振蕩，但肯定越跑越慢（振幅衰減）！”

這個比喻粗鄙不堪，毫無物理學的優雅可言，甚至充滿了李曉陽式的滑稽感。然而，就在這極其不“嚴謹”、甚至有些可笑的類比中，林小梅那雙因為困于繁瑣計算而顯得有些迷茫的眼睛，卻猛地亮了起來！

仿佛一道強烈的閃電，瞬間劈開了她腦海中那座由復雜公式堆砌而成的迷宮！

那些糾纏不清的微分方程，忽然間被賦予了無比生動而清晰的物理圖像！能量流轉的宏觀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