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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那句笨拙卻沉重的道歉，和林小梅那聲輕得像嘆息的“謝謝”，像兩道微弱卻執拗的光，艱難地穿透了厚重陰霾，在冰冷僵持的廢墟上，投下了一小片溫暖的、令人心顫的斑駁。

高二（3）班的氣氛悄然發生了變化。那是一種極其細微的、難以言喻的松動，像凍土在初春陽光下裂開的第一道縫隙。空氣里不再只有壓抑的沉默和無聲的對抗，偶爾會流淌過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笨拙的回應。

林小梅依舊沉默寡言，但那種令人窒息的、徹底封閉的麻木感似乎減退了些許。她不再完全抗拒外界的信號。當李曉陽再次習慣性地將她空掉的水杯添滿時，她雖然依舊不會抬頭，也不會道謝，但至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一下，仿佛忍受著某種冒犯。有時，在她極其專注地演算時，甚至會無意識地接過李曉陽順手遞過來的某本參考書或草稿紙，動作自然得仿佛理應如此。

這種細微的、近乎本能的接納，讓李曉陽內心那點小心翼翼的守護，變得更加堅定，也帶來一絲微甜的悸動。他甚至開始小心翼翼地，嘗試將那種在歷史課作業中意外證明有效的“比喻觸發”模式，重新引入到日常的物理學習中。

當他再次對著一道關于電磁波疊加的難題抓耳撓腮，憋出一句“這倆波碰在一起打架，是不是跟兩撥人擠獨木橋一樣，誰都不讓誰就都掉水里？”時，他已經做好了被無視或者被冷眼對待的準備。

然而，林小梅握著筆的手指只是頓了一下，沒有抬頭，卻也沒有立刻反駁。她沉默了幾秒，就在李曉陽以為這次嘗試又失敗了的時候，她忽然極快地、用筆尖在草稿紙的某個公式上點了一下，聲音依舊平淡，卻少了冰碴子：“…類比不準確。但干涉相消的條件，可以參考矢量疊加的平行四邊形法則，這里…”

她竟然接話了！雖然依舊是批判性的，但她確實針對他的“歪理”給出了專業的、建設性的回應！

李曉陽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驚喜和激動瞬間涌了上來！他趕緊湊過去，順著她筆尖指的地方看，嘴里忙不迭地應著：“哦哦！平行四邊形！這個我懂！就是對角線嘛！所以結果取決于它倆的勁兒往哪兒使…”

一場磕磕絆絆、卻再無火藥味的討論，竟然就這樣極其自然地發生了。雖然過程依舊是他天馬行空地胡扯，她冷靜精準地修正，但那種思維碰撞的流暢感，卻仿佛回到了關系冰封前最緩和的那段日子，甚至…更添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默契。

放學后，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學樓。連日的陰雨終于停歇，傍晚的天空呈現出一種被雨水洗刷后的清澈的灰藍色，西邊天際甚至透出幾縷金紅色的霞光，空氣濕潤而清新。

李曉陽看著走在前面的林小梅，她的步伐似乎比往日輕快了一點點，雖然依舊微微低著頭，但那個背影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了搖搖欲墜的脆弱感。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書包側袋里——那里放著那把那天晚上她遺落在積水中的、透明的雨傘。這些天他一直帶著，想著找個合適的機會還給她。

現在…似乎就是機會？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他深吸一口氣，快走幾步，追了上去，與她并排走著，中間隔著一段禮貌的距離。

“那個…”他聲音有些干澀，從書包里拿出那把被擦得干干凈凈的雨傘，遞了過去，“你的傘…那天…忘了拿了。”

林小梅的腳步頓住了。她轉過頭，目光落在遞到眼前的、熟悉的透明雨傘上，眼神里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瞬間的恍惚，有一絲被勾起的、不愿回憶的窘迫，還有一點…驚訝？

她看了看傘，又抬眼看了看李曉陽，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種日常的、卻在他們之間顯得格外陌生的善意。

短暫的、令人有些心跳加速的沉默。

最終，她伸出手，接過了那把傘。指尖不可避免地輕輕擦過了李曉陽的手心，帶來一絲微涼的、轉瞬即逝的觸感。

“…謝謝。”她低聲說，聲音很輕，幾乎融進傍晚的風里。然后迅速移開目光，將傘抱在懷里，像是抱著什么易碎品，加快了腳步。

李曉陽站在原地，看著她有些倉促的背影，手心那點微涼的觸感仿佛還在蔓延，心里卻像炸開了一小朵煙花，噼里啪啦地閃著微光。

她收下了。還說了謝謝。

雖然依舊簡短，雖然依舊帶著羞澀和躲避，但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積極的信號！

他忍不住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快走幾步再次跟上，心情是這段時間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和明亮。夕陽的金光灑在他們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雖然依舊一前一后，卻不再是一個追逐，一個逃離。

他甚至有了一絲沖動，想要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校門口新開的那家奶茶店買杯熱的——他記得陳靜說過她喜歡喝紅豆奶茶。

然而，就在他鼓足勇氣，準備開口的瞬間，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校道旁那個綠色的垃圾桶。

腳步猛地頓住！

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只見垃圾桶敞開的蓋子上，赫然躺著一小束被粗暴丟棄的、熟悉的花——淡紫色的雛菊和白色的滿天星，此刻已經有些蔫敗，淺灰色的霧面紙被揉得皺巴巴，沾上了污漬，像是被人帶著怒氣扔掉的！

是那束他前兩天在圖書館看到的、匿名送給林小梅的花！

它沒有被珍惜地帶走，而是被扔在了這里？！

為什么？！

李曉陽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緊！一股寒意夾雜著巨大的疑惑瞬間席卷了他！

他下意識地看向前面的林小梅。她也正好因為他的突然停頓而疑惑地放緩了腳步，回過頭來看他。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李曉陽指了指垃圾桶里的花，臉上寫滿了震驚和不解：“那花…你…”

林小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當她看到垃圾桶里那束被丟棄的花時，臉色微微一變，眼神里迅速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厭惡，有煩躁，還有一絲…如釋重負？

她猛地抿緊了嘴唇，迅速轉回頭，聲音變得有些生硬，甚至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 defensive（防衛性）：“…不是我喜歡的。”

說完，她不再停留，幾乎是小跑著，快速離開了，背影重新帶上了一絲倉促和決絕，仿佛要立刻逃離那個垃圾桶和它所代表的東西。

李曉陽僵在原地，看著垃圾桶里那束被遺棄的花，又看看林小梅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的喜悅和輕松瞬間被沖刷得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困惑和重新升騰起的不安。

不是她喜歡的？所以她就扔了？

這似乎說得通。可是…她當時的反應，她剛才眼神里那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總覺得哪里不對。

那個匿名者…到底是誰？送的花讓她如此反感？甚至到了要立刻扔掉的地步？

而自己懷里這張匿名的警告信…和這個送花又棄花的匿名者…是同一個人嗎？

他猛地想起那張被他揉皺又展平、塞在口袋里的匿名紙條。“警惕看似接近的‘幫助’。有些人并非表面那么簡單。物理競賽的意外，或許并非偶然。”

冰冷的字句再次浮現在腦海，帶著陰森的意味。

“并非偶然”…

復賽示波器的故障，組委會已經確認是儀器老化…難道這紙條是在暗示…暗示那次故障…是人為的？！不可能！這太荒謬了！

可是…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猛地鉆入他的腦海，讓他瞬間手腳冰涼——

如果…如果復賽的意外真的不是偶然…如果那個匿名送花又被他看到丟棄的人…和這件事有關…

那他接近林小梅，是真的出于欣賞？還是…別有目的？那束被丟棄的花，是示好被拒后的惱怒？而這封警告信…是在威脅？還是在…提醒？

無數的疑問和猜測像沸騰的泡沫，在他腦中瘋狂翻滾，交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迷霧。剛剛因為關系緩和而升起的陽光和溫暖，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惡意的謎團徹底吞噬。

他站在原地，夕陽的光線變得冰冷刺眼。他看著林小梅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垃圾桶里那束凋零的花，心臟沉甸甸地墜了下去。

剛剛靠近一點的距離，仿佛又被這詭異的匿名事件，拉回了一片更復雜、更令人不安的迷霧之中。

那把剛剛歸還的、透明的雨傘，似乎也無法完全遮擋即將到來的、未知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