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之的指尖在正陽門城磚縫隙間游走,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陳新甲臨終前攥著的玉牌此刻發燙,背面的朱砂字在磚縫里映出微光。當第三塊青磚被撬動時,金屬摩擦聲驚起檐角宿鴉,月光突然被烏云吞噬。
“袁督師的密信...“他的聲音混著鐵銹味。泛黃的羊皮卷裹著半塊虎符,墨跡未干的字跡在閃電劃過的瞬間顯現:“崇煥死,山河碎。己巳之變,乃孫元化獻關,周延儒通敵,魏良卿...“后半句被水漬洇染,只余“金牌為憑“四字突兀地刺著眼睛。
暴雨傾盆而下時,沈硯之踉蹌著扶住女墻。懷中的金牌突然發出嗡鳴,背面那行“三月望日“的刻痕竟與虎符嚴絲合縫。他猛然想起,今日正是三月望日。驚雷炸響的剎那,正陽門甕城傳來鐵器轉動聲,十二門紅衣大炮同時調轉炮口。
“沈大人好雅興。“魏良卿的蟒紋斗篷在雨幕中翻涌,繡春刀滴血的刃口映著沈硯之蒼白的臉,“你可知袁崇煥為何至死都攥著半塊金牌?“他甩手擲出個錦囊,落地時滾出顆帶血的東珠——正是皇太極去年贈給周延儒的貢品。
沈硯之的繡春刀突然發出龍吟。七年前在寧遠城頭,他曾聽袁崇煥說過,真正的山河社稷圖藏在山海關的基石里。此刻魏良卿腳下的青磚突然凹陷,露出刻著梵文的機關,正是當年孫元化鎮守薊州時留下的。
“督主究竟是哪方的人?“沈硯之的刀刃抵住對方咽喉,卻見魏良卿突然扯開衣襟。潰爛的傷口布滿前胸,每道疤痕下都嵌著極小的曼陀羅花——正是遼東軍中醫官用來標記降將的刺青。
“七年前的錦州兵變...“魏良卿的笑聲混著血沫,“皇太極的狼衛用五百個百姓的命,換我背上這二十七個曼陀羅。“他的指尖突然掐向沈硯之手腕,招式竟是正宗的關寧鐵騎斷喉術,“沈大人,你以為周延儒的女兒真的死了?“
暴雨中突然傳來戰馬嘶鳴。三十匹蒙古馬踏碎積水,馬上騎士皆穿著晉商八大家的服飾。為首者扯下兜帽,露出皇太極御前侍衛統領圖賴的容貌:“沈大人,我們可汗想借正陽門的紅衣大炮,給崇禎皇帝送份大禮。“
沈硯之旋身拔刀,卻發現魏良卿已躍上城樓。十二門大炮同時點火的瞬間,他將繡春刀刺入最近的炮管。火星在膛線里迸發的剎那,整門大炮發出哀鳴,炮彈在半空炸成血雨。
“你毀了我的計劃!“魏良卿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的繡春刀突然轉向自己心口,卻在即將刺入時被圖賴的狼首彎刀架住。沈硯之這才看清,魏良卿的刀柄纏著遼東特產的女真繩結,與當年袁崇煥贈給皇太極的一模一樣。
更駭人的是,圖賴的刀刃上刻著“己巳之變“的日期。沈硯之猛然想起,三年前截獲的密信里,皇太極曾說要在正陽門甕城完成“借刀殺人“之計。此刻雨水沖刷著城磚,露出袁崇煥刻在石縫里的小字:“山河社稷圖,藏于山海關基石下“。
“沈大人,該做個抉擇了。“周延儒的聲音從雨幕深處傳來。他的金絲皂靴踏過積水,身后跟著三十名神機營火銃手。沈硯之注意到,這些士兵的火銃都是最新式的魯密銃,槍管上刻著“孫元化制“的字樣。
“首輔大人這是要弒君?“沈硯之的繡春刀指向周延儒腰間的尚方寶劍。卻見周延儒突然抽出寶劍,劍柄處露出半塊魚符——正是當年袁崇煥用來調兵的信物。劍刃上的血槽里,嵌著顆來自后金的藍寶石。
圖賴突然縱馬沖向周延儒。狼首彎刀劈落的瞬間,周延儒的寶劍竟發出龍吟。沈硯之認得這是袁崇煥的“破軍“劍,當年薊遼督師用它斬過皇太極的使者。此刻劍鋒所指,圖賴的戰馬突然人立而起,馬蹄鐵擦出的火星點燃了城墻上的火藥桶。
“沈硯之,帶著山河社稷圖離開!“魏良卿突然撲向火藥桶。他潰爛的后背在火光中格外刺目,每個曼陀羅花疤痕都在燃燒。沈硯之抱著從基石下取出的銅盒躍下城樓時,聽見魏良卿最后的嘶吼:“告訴陛下,袁崇煥是忠臣!“
卯時的鐘鼓聲中,沈硯之跪在乾清宮丹墀下。銅盒里的山河社稷圖在晨光中展開,遼東防線的每處要塞都標記得清清楚楚。最讓他心驚的是,山海關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又圈,批注著“己巳之變真相在此“。
“你可知魏良卿為何背叛朕?“崇禎帝的聲音從龍椅后傳來。他的龍袍上繡著的金線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七年前他被皇太極俘虜時,朕曾派孫元化去營救。“御案上的密旨突然飄落,最上面寫著“棄卒保帥“四個大字。
沈硯之猛然想起,周妙儀尸身上的沉水香。這種香料只有暹羅使節能進貢,而孫元化正是當年接待暹羅使團的官員。他突然明白,所謂晉商八大家,不過是孫元化用來走私軍火的幌子,而周延儒的女兒,不過是他們獻給皇太極的禮物。
“傳朕旨意。“崇禎帝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黑血染紅了龍紋袖扣,“誅殺吳三桂,抄周延儒滿門...“話音未落,養心殿的朱漆大門轟然洞開。周延儒的尚方寶劍抵住沈硯之背心,劍鋒上的藍寶石映著崇禎帝驚恐的臉。
“陛下可知,陳新甲是怎么死的?“周延儒的聲音帶著冰碴。他的劍尖劃破沈硯之的衣袍,露出后頸處的月牙形胎記——正是袁崇煥舊部的標記。沈硯之猛然想起,七年前那個雨夜,他在亂葬崗醒來時,后頸就有這個胎記。
“你是袁崇煥的義子?“崇禎帝的聲音帶著顫抖。周延儒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驚起梁上棲鳥。“袁崇煥有三個義子,沈硯之、魏良卿,還有...“他的劍尖指向沈硯之懷中的山河社稷圖,“真正的山河社稷圖,在山海關基石下。“
沈硯之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七年前的錦州兵變,袁崇煥將他推出火海時說的“活下去“,亂葬崗里孫元化的親兵給他后頸刻下的標記,還有周妙儀臨終前在他耳邊說的“去山海關“。
“首輔大人,你輸了。“沈硯之突然轉身,繡春刀抵住周延儒咽喉。殿外突然傳來馬蹄聲,陸承疇帶著錦衣衛沖進來,刀光映著周延儒驚恐的臉。沈硯之注意到,陸承疇的刀柄纏著遼東女真繩結,與魏良卿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