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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血詔
崇禎十七年春,紫禁城的飛檐上殘雪未消。沈硯之將繡春刀插入靴筒,袖口滑落的銀鈴在青磚地上濺起碎響。這是他第三次踏入司禮監值房,案頭堆積的軍報已有半尺高,最上面一份沾著遼東總兵吳三桂的火漆。
“沈大人來得正好。“東廠督主魏良卿從紫檀木椅上起身,蟒紋朝服在燭火下泛著暗金光澤,“遼東軍餉被劫之事,陛下震怒。“他袖中滑出半塊魚符,正是錦衣衛北鎮撫司調兵信物。
沈硯之垂眸接過,指尖觸到冰涼的青銅紋路。三年前錦州兵變,正是這半塊魚符調動了神機營鎮壓。此刻符身上新添的劃痕深可見骨,像是被什么利器刮擦過。“督主可知是誰動的手?“
窗外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值房的雕花木門被撞開,一個披頭散發的小太監踉蹌著撲進來,胸前繡著的云紋補子已被鮮血浸透。“督主...內閣...“話未說完,咽喉處突然竄出三寸長的刀刃,鮮血濺在魏良卿的蟒紋衣袖上。
沈硯之旋身拔刀,繡春刀在燭火下劃出銀弧。刺客蒙著青面,左手持三棱透甲錐,右手甩出三枚喂毒釘。寒光掠過鼻尖時,他已欺身而上,刀背磕在刺客腕骨上,反手擒拿的瞬間瞥見對方虎口處的刺青——是朵半開的曼陀羅。
“留活口!“魏良卿的喝令混著宮鐘的余音。沈硯之的繡春刀正架在刺客咽喉,卻見對方瞳孔突然渙散,嘴角溢出黑血。懷中滑落的羊皮卷展開,朱砂繪著的京城布防圖上,正陽門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又圈。
更夫敲響五更梆子時,沈硯之才踏出司禮監。西華門的守將換了新人,見到他腰間的金牌竟愣了片刻。“沈大人今日值夜?“巡城御史陸炳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腰間的尚方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陸大人這是...“沈硯之話音未落,左側巷口突然傳來女子的驚呼聲。他 reflex般甩出飛鏢,卻在看清目標時瞳孔驟縮——那抹月白裙裾是首輔周延儒的千金周妙儀。她發間的金步搖歪斜著,頸間勒著三尺白綾。
沈硯之抱住軟倒的身軀時,聞到了熟悉的沉水香。七日前在朝天宮,他曾在刺客尸體上聞到同樣的香氣。周妙儀的指甲縫里嵌著暗紫色粉末,像是遼東特產的火漆。更詭異的是,她緊攥的掌心躺著半塊魚符,與魏良卿給他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寅時三刻,錦衣衛詔獄的刑房里。沈硯之將周妙儀的尸身平放在青磚地上,解下她的外袍時,后腰處的牡丹胎記讓他呼吸一滯。七年前的那個雨夜,同樣的胎記曾在亂葬崗的女尸身上出現過,當時她是袁崇煥將軍府的侍女。
“大人,查到了!“千戶陸承疇沖進刑房,額頭青筋暴起,“周府的馬車寅時初刻出現在德勝門,駕車的是前兵部侍郎孫元化的親兵。“他遞上染血的賬冊,最新一頁記載著五萬兩白銀的去向,落款是“山海商行“。
沈硯之猛然想起今日早朝,吳三桂的奏報里提到山海關新增的紅衣大炮。指尖撫過賬冊上的朱砂批注,“己巳之變“四個小字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的光。當年皇太極繞道蒙古入關,正是孫元化鎮守的薊州防線出現缺口。
更鼓敲過五聲時,沈硯之站在詔獄頂層。俯瞰著燈火漸次亮起的京城,懷中的魚符突然發出嗡鳴。他解下腰間的金牌,發現背面不知何時被刻上了一行小字:“三月望日,正陽門見“。
沈硯之攥著金牌的手青筋暴起,指腹摩挲著那行細如蚊足的刻痕。三月望日正是三天后,正陽門作為九門之首,此刻在晨霧中顯得格外森嚴。他將金牌收入懷中,轉身時衣擺掃過墻角的銅燈,燈油潑在青磚上,火苗忽地竄起半丈高。
“大人小心!“陸承疇的驚呼聲混著鐵器破空聲。沈硯之旋身拔刀,繡春刀精準劈落的瞬間,卻見那抹寒光竟是從刑房深處射來。三枚淬毒透骨釘擦著發梢釘在廊柱上,尾羽還在簌簌顫動。
“好膽!“陸承疇抽出雁翎刀就要沖進去,卻被沈硯之攔住。借著忽明忽暗的火光,他看清了刑房陰影里的輪廓——那人穿著東廠番子的服飾,腰間卻纏著晉商特有的盤腸帶。更詭異的是,對方右手小指戴著的翡翠扳指,正是周延儒上個月獻給崇禎帝的貢品。
沈硯之突然想起周妙儀尸身上的沉水香。這種產自暹羅的香料,向來是晉商八大家之一王家的獨家貢品。他反手甩出三枚飛蝗石,卻在對方閃身時瞥見其脖頸處的紅色胎記——形如半朵曼陀羅。
“曼陀羅...“陸承疇的聲音帶著顫音。去年冬天,錦衣衛在通州截獲的私鹽船上,曾發現過同樣的刺青。當時所有俘虜在審訊前離奇暴斃,仵作驗尸時發現他們舌根都嵌著毒囊。
刺客突然甩出鐵蒺藜,借著煙霧縱身躍上房梁。沈硯之追至檐角,卻見對方扯開衣襟,露出胸前密密麻麻的刀疤。最中央的那道三寸長的舊傷,赫然是遼東戰場上后金狼衛特有的月牙形戰痕。
“你是關寧軍的人?“沈硯之的繡春刀抵住對方咽喉。刺客突然仰頭大笑,笑聲里混著血沫:“沈大人,你可知周延儒為何要把女兒嫁給吳三桂?“話音未落,舌尖猛地頂上毒囊。
沈硯之想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能在刺客氣絕前扯下他腰間的荷包。倒出的東西讓他瞳孔驟縮——半枚刻著“山海“二字的玉牌,和一塊裹著遼東地圖的油布。展開地圖時,寧遠衛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又圈,旁邊批注著“己巳之變“的日期。
卯時初刻,沈硯之帶著陸承疇闖入山海商行。掌柜的正在擦拭青瓷茶盞,見到他們腰間的金牌竟面不改色:“沈大人可是來查賬的?“他掀開柜臺暗格,露出整齊碼放的賬冊,最新一頁記載著三十門紅衣大炮的交易明細,買方赫然是平西伯吳三桂。
“這些賬冊...“陸承疇的聲音突然哽住。沈硯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每本賬冊的右下角都蓋著司禮監的朱印。更詭異的是,其中一本的夾層里掉出半塊魚符,與周妙儀掌中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督主有令,沈大人請回吧。“東廠掌班李朝欽的聲音從后堂傳來。十二名番子手持鬼頭刀魚貫而入,刀身上的血槽泛著幽光。沈硯之注意到他們靴底都沾著德勝門的黃土,袖口還殘留著沉水香。
“李掌班這是要殺人滅口?“沈硯之將繡春刀橫在胸前。李朝欽陰鷙一笑,突然甩出三枚金錢鏢。沈硯之側身避開時,瞥見對方袖口內側繡著的曼陀羅暗紋。他猛然想起,昨夜刺殺魏良卿的刺客,用的正是同樣手法。
刀光劍影間,沈硯之的繡春刀劃破李朝欽的衣襟。露出的皮膚上布滿新舊鞭痕,最顯眼的是左臂上的刺字——“忠“字下面蓋著個模糊的“袁“字。這個瞬間,他終于明白周妙儀后腰的牡丹胎記為何如此眼熟,那分明是袁崇煥將軍府的暗紋。
“你是袁督師舊部?“沈硯之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李朝欽突然噴出一口毒血,染紅了胸前的曼陀羅紋身:“沈大人...去查...“話未說完,七竅流出黑血。陸承疇撿起他指間滑落的紙條,上面用瘦金體寫著“三月望日,正陽門獻炮“。
巳時三刻,沈硯之站在錦衣衛大堂。案頭擺著從山海商行搜出的賬冊,每筆交易都指向同一個名字——孫元化。這個曾經的薊遼督師,此刻正在詔獄候審。更讓他心驚的是,所有賬冊的批注都是崇禎帝的筆跡。
“大人,孫元化招了。“刑房千戶陳洪范抹著額角冷汗,“他說袁崇煥將軍當年通敵的證據,就藏在正陽門甕城。“他遞上染血的供狀,最后一行用血畫著個奇怪符號:三條橫線穿過一個圓圈。
沈硯之猛然想起,三年前在錦州兵變現場,曾在尸體上見過同樣符號。當時遼東軍餉被劫,錦衣衛查到幕后主使是皇太極的密使。此刻這個符號出現在孫元化的供詞里,難道當年的真相另有隱情?
未時,沈硯之獨自來到正陽門。城樓上的紅衣大炮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炮管上的編號讓他瞳孔驟縮——正是山海商行賬冊里記載的那批。更詭異的是,炮身內側刻著細小的梵文,與周妙儀尸身上的沉水香同屬暹羅一脈。
“沈大人好興致。“魏良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身后跟著十二名神機營火銃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沈硯之背心。“督主這是要殺我滅口?“沈硯之轉身時,發現對方袖口沾著德勝門的黃土,腰間掛著完整的魚符。
魏良卿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驚起城樓上的寒鴉。“沈硯之啊沈硯之,你以為自己查到了真相?“他甩出半塊魚符,正是沈硯之從周妙儀處得到的那半塊,“知道袁崇煥是怎么死的嗎?他要獻給陛下的遼東布防圖,被人掉了包!“
沈硯之猛然想起,當年袁崇煥被凌遲時,從家中搜出的確實是假圖。此刻魏良卿手中的魚符,與孫元化供詞里提到的“正陽門獻炮“形成閉環。他突然明白,所謂軍餉被劫、刺殺案,都是為了掩蓋一個更大的陰謀——有人要借吳三桂的手,將假的布防圖獻給皇太極。
“督主可知,山海商行的賬冊里...“沈硯之話音未落,城樓下突然傳來騷動。一隊錦衣衛押著個戴枷的犯人走來,正是失蹤半月的兵部尚書陳新甲。他蓬頭垢面的模樣下,眼神卻異常清醒:“沈大人,去查...己巳之變...“
魏良卿的臉色驟變,手按向腰間的繡春刀。沈硯之搶先一步甩出飛鏢,卻在即將命中時被陳新甲撲過來擋住。血花在城墻上綻開的瞬間,陳新甲用盡力氣喊道:“袁崇煥的密信...在...“話未說完,咽喉中箭倒地。
申時的鐘鼓聲中,沈硯之跪在陳新甲尸身旁。死者右手緊攥著半塊玉牌,與山海商行搜到的那半塊嚴絲合縫。翻轉玉牌時,背面的朱砂字讓他呼吸一滯——“山河社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