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陳長生推開柴門，懷中布袋輕顫。昨日混入凝氣草粉的野葛藥湯已讓父親氣息平穩大半，但藥效終有限度。他需更多手段，更穩的退路。

坊市今日重開，他不能再等。

蓑衣依舊粗糙扎手，藥灰抹在臉上干澀發緊。他低頭穿過西市后巷，避開城門靈根牌查驗的差役。攤販漸多，吆喝聲雜亂，符紙攤前已圍了幾個低階散修。攤主是個獨眼老漢，正將一疊黃紙壓在石塊下防風，見陳長生走近，眼皮都沒抬。

“驅蟲符，三張。”陳長生從懷中取出半株凝氣草，放在攤前粗布上，“再加一張靜心符。”

老漢終于抬眼，目光落在草葉上。莖脈金紋清晰，藥性純凈得不像山野所出。他指尖一挑，取出靈光石懸于其上，石面微光流轉，映出穩定波紋。

“你這草，一半換三張驅蟲符，已是頂天。”老漢收回石頭，語氣不變，“靜心符另算，一張，換你剩下的半株。”

陳長生不動聲色，將草往回縮了半寸。“村中鼠患成災，夜里吵得無法入定。驅蟲符若能安神，我便全換它。”

“驅蟲符治不了心躁。”老漢嗤笑，“你連符箓都不懂，還敢來坊市？”

“可我聽說縣衙庫房常購此符，說是能防陰蟲入夢。”陳長生語氣誠懇，略帶遲疑，“夢擾不也是心神不寧？”

老漢一怔，隨即皺眉：“誰跟你說的？”

“前日有個穿灰袍的執事，在隔壁攤買了五疊，說是送去庫房熏庫。”陳長生垂手，“他講，陰氣重的地方，蟲多，心也易亂。”

老漢眼神微動，沉默片刻，終于從箱底抽出一張灰邊符紙，扔了過來。“靜心符貴，只此一張。你那半株草，歸我了。”

陳長生接過符紙，迅速塞入懷中，另三張驅蟲符也一并收好。交易落定，他未立刻離開，反而站在攤邊，目光掃過西市格局。

“李記藥鋪壓價太狠，”老漢一邊收草一邊嘀咕，“上個月還收十年份的野葛，這個月直接砍半，說是有人供得便宜。”

“哪家？”陳長生問。

“不知道名號，只知是從北面荒嶺來的藥農，背著個破簍子，一來就成交。”老漢搖頭，“我猜是哪家小宗門的暗線。”

陳長生記下方位。李記藥鋪在西市東南角，門前石階已磨出凹痕，伙計來回搬藥，動作利落。對面是一家陳舊的符器鋪，掛著“王記”布招，門可羅雀。再往西，則是幾家散修擺的雜貨攤，賣些低階丹渣、廢符、舊法器。

他緩緩移動腳步，假裝瀏覽，實則將幾處關鍵位置刻入記憶。李記、王記、官道查驗口、巡市執事換崗時間——這些都可能是日后出入的節點。

行至李記藥鋪后巷，他腳步微頓。一名少年正蹲在墻角清點藥材，圍裙臟舊，鼻梁上架著斷腿眼鏡，用麻繩纏著固定。他抬頭見陳長生，眼神警惕。

“有事？”

“野葛，收嗎？”陳長生從布袋里倒出一小撮混合藥粉，色澤灰褐，與尋常野葛無異。

少年接過，捻了捻，又湊近聞了聞。“收，但壓秤。上等野葛一兩五文，你這成色，三文。”

陳長生點頭，正要收袋，卻“失手”一滑，布袋翻倒，藥粉灑出一角。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拍了拍灰遞還。

“謝了。”陳長生低聲，從袖中摸出一文銅錢遞去。

“不用。”少年擺手，“一文錢你也給？”

“一點心意。”陳長生堅持。

少年接過，咧嘴一笑：“你這人，怪實在。”他打量陳長生一眼，“下次帶多點，我幫你跟掌柜說說。”

“你常在這兒？”

“我是學徒，姓六，都叫我小六。”他指了指藥鋪，“你要賣藥，找我比找伙計強。”

陳長生點頭，將布袋系緊，轉身欲走。

“等等。”小六忽然道，“你那藥粉……有點潤，不像是曬足的野葛。”

陳長生腳步未停，只淡淡回了一句：“山陰采的，濕氣重。”

小六沒再追問，只望著他背影消失在巷口，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枚銅錢，又看了看藥粉殘留的痕跡，眉頭微皺。

陳長生穿出西市，繞向城南糞道。此處臭氣熏天，卻是守衛最松之處。他剛拐入窄巷，前方腳步聲逼近。兩名巡市執事提著鐵鏈走來，一人手中拿著名冊，正挨個核對攤主臺賬。

“上回那個賣凝氣草的藥農，你見了嗎？”一人問守攤老漢。

“走了。”老漢搖頭，“就換了幾張符，不值當查。”

“最近有宗門來人，查私煉功法的。”執事冷聲道，“凡交易高階靈藥者，一律登記籍貫、師承。”

陳長生貼墻而行，迅速解開鞋帶，將四張符紙塞入鞋底夾層。又扯下袖口一塊粗布，裹住雙手，扮作搬運工模樣，混入前方一群挑糞的苦力之中。

糞桶晃蕩，臭氣撲鼻。他低著頭，隨隊前行。兩名執事從另一側巷口經過，未作停留。

出城后，他繞至北郊枯井。井已干涸多年，井壁爬滿枯藤。他探身向下，從懷中取出一張驅蟲符，指尖微運靈力，一絲極淡的青氣滲入符紙。隨即，將符折成小塊，塞進井底石縫。

此符已被靈田氣息浸染，日后可作感應之用。若有人動它，他能遠距離察覺。

他起身拍灰，望向遠處陳家村方向。第三株凝氣草尚在靈田中孕養，藥性未滿，還需兩日。他不能久離。

回村途中，他路過自家田埂，蹲下身，指尖輕劃地表。一道微不可察的綠意滲入土中，直通靈田深處。

綠芽光絲緩緩旋轉，第三株凝氣草葉片微顫，莖脈中金光流轉，藥力漸凝。

他站起身，繼續前行。

夜深，灶火將熄。他取出靜心符，置于掌心。符紙灰邊，中央繪有安神紋路，品階低劣，但對他而言，已是防身之資。他以指尖輕點符心，靈田深處一絲生之本源悄然涌出，滲入符紙。

符面微光一閃，隨即黯淡。

他將符藏于枕下，盤膝坐定。體內靈氣循《青禾吐納訣》運行，經肺、肝、心包三脈，終在中庭處凝成微旋。新得的“氣歸中庭”一式已初見成效，靈氣不再散逸。

他睜眼，目光沉靜。

明日，父親的藥湯里，將再添一分凝氣草粉。村中那幾戶體弱的孩童，也該輪到了。

他起身，走向里屋。

父親睡得安穩，呼吸綿長。他將新配的藥粉倒入陶碗，加水攪勻，藥湯顏色未變，氣味如常。

“爹，喝藥。”他端碗入內。

父親睜眼，接過，皺眉：“怎么……比昨天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