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疏而不漏
3月22日下午,王瑞玄的辦公桌上已悄然摞起一疊沉甸甸的卷宗,紙頁邊緣泛著淡淡的油墨味。最頂端那份,是木材廠值班人員的詢問筆錄。那人字跡算不上工整,甚至有些歪歪扭扭,卻把3月14日晚的情形記得格外分明,一筆一劃都透著認真:“……那車是藍色的,下來三個人。里頭有個穿空軍制服的,領章是中尉,說話那叫一個橫,張口就說拉鋼軌是‘部隊要的’……”
“部隊要的?”王瑞玄修長的指尖輕輕敲擊著筆錄紙,發出輕微的“嗒嗒”聲,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這群家伙,連編謊話都懶得花心思,拙劣得可笑。”
話音未落,技術科的小趙推門而入,臉上帶著幾分凝重:“王隊,經木材廠值班人員現場指認,案發現場遺留的鋼軌,正是木材廠前段時間丟失的那批。”
這邊話音剛落,鐘曉曉抱著畫板也走了進來,眼底的紅血絲清晰可見,顯然熬了不少夜。“王隊,我結合鐵匠鋪師傅和木材廠值班員的描述,把那個穿軍裝的人的樣子補畫出來了。”她小心翼翼地展開畫紙,畫上的人一身空軍中尉制服,肩寬背厚,透著一股蠻力,五官算不上周正,反而帶著幾分木訥,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藏著股沉默的狠勁。“值班員說,這人是三個里話最少的,但搬鋼軌時,另外兩人抬一頭,他自己扛一頭,力氣大得很。”
王瑞玄的目光落在畫像上那雙略顯呆滯的眼睛上,沉吟道:“體格健壯,五官木訥……看著和前兩個嫌疑人不是一路路數。”他忽然想起案發現場提取到的三種不同足跡,眼睛微微一亮,“這應該就是第三個人了。”
“我總覺得這張臉有點眼熟。”鐘曉曉蹙著眉,指尖無意識地在畫紙上摩挲,“好像在哪份協查通報上見過類似的,但具體是哪份,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了。”她的指尖劃過畫像的下頜線,語氣肯定地說:“你看這里,咬肌特別發達,說明他長期有用力咬合的習慣,或許是從事某種需要反復用力的體力活。”
王瑞玄沒有接話,此刻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那身軍裝的來源上。“小李,你去排查全市的軍用品店和裁縫鋪,重點問問最近有沒有人定做過空軍中尉制服,尤其是領章和肩章的樣式,要一一核對清楚。”他轉過身,語氣不容置疑,“另外,立刻聯系駐軍部隊,調取近五年退伍的空軍士兵檔案,仔細排查有沒有符合這個體貌特征的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辦公室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偶爾響起的電話鈴聲。下午四點多,負責排查出租車行業的警員傳來了突破性消息:有一位夜班司機認出了畫像上那個卷發胖子,說13號凌晨時分,曾在大安街口拉過他。“當時他跟一個瘦子一塊上的車,說要去動力進鄉街,而案發現場離進鄉街也就幾步路的距離。”
“那個瘦子是不是有點駝背?”王瑞玄的心猛地一跳,追問道。
“對對對,背駝得還挺厲害,總習慣性地縮著脖子,看著就不太舒展。”司機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幾分篤定,“倆人在車上還提到過‘老薛’,說什么‘讓薛琦鈺多備點家伙’,那口氣聽著就不像是要干好事,當時我還多了個心眼記了一下。”
薛琦鈺?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靜水的石子,在王瑞玄的腦海里漾開圈圈漣漪。他總覺得這名字在哪聽過,卻一時想不起具體出處。拿起筆,將“薛琦鈺”三個字工工整整寫在紙上,目光緊緊盯著那三個字,試圖從記憶深處打撈起相關的碎片。突然,他眼睛一睜,三年前的一樁懸案猛地浮現在眼前——當時報社印刷廠的倉庫發生盜竊案,丟失了一批價值不菲的進口銅版紙,而當時鎖定的嫌疑人里,就有一個叫薛琦鈺的,是廠里的搬運工!只是后來因為證據鏈不足,沒能將他抓捕歸案。
“立刻去查報社印刷廠的薛琦鈺。”王瑞玄抓起桌上的電話,語速極快地吩咐道,“男性,大概三十歲左右,體格健壯,左手無名指有殘疾,戶籍地在香坊區,務必盡快核實他的行蹤!”
下午六點多,局里傳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薛琦鈺,31歲,原報社印刷廠工人,三年前因涉嫌盜竊廠里物資被開除,有明確記錄。更關鍵的是,他的左手無名指確實在搬運時被砸斷,體貌特征與鐘曉曉畫的那張穿軍裝的畫像完全吻合。排查薛琦鈺的社會關系時,發現同廠的王鑫紹疑似另一位自來卷犯罪嫌疑人,并附資料。
打開王鑫紹的資料略略一看,“就是他!”王瑞玄下令“立即抓捕薛琦鈺、王鑫紹!”王瑞玄的聲音里壓抑著難以掩飾的興奮,線索一點點串聯起來,真相即將浮出水面!
他一把抓起電話,聲音鏗鏘有力:“同時聯系奉天的警方同志,請他們協助協查,務必將其抓獲!”
晚九點鐘左右,抓捕隊的小李傳回消息:“鄰居說他三天前就沒回過家了,我們在他床底下發現了這個。”小李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沮喪,“一件空軍制服,跟畫像上的樣式一模一樣。”
半小時后,另一組抓捕隊員傳回來了消息:王鑫紹就在家中,但無論怎么敲門都無人應答。等到隊員們破門而入時,一切都晚了——王鑫紹已經服用氰化鉀自殺,現場勘查人員在床底下起獲了部分贓款。
清晨六點,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微弱的光線透過窗戶灑進辦公室,給這個徹夜未眠的空間帶來一絲暖意。鐘曉曉端著幾個熱包子走進王瑞玄的辦公室,把一個遞到他手里:“王隊,剛接到奉天警方的消息,徐富佃、薛琦鈺在當地一家旅社被抓獲了,剩余的贓款也全部起回。”
王瑞玄咬了一口熱包子,溫熱的感覺從舌尖蔓延到胃里,他那張緊繃了許久、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松動。腦海里不由自主地閃過一幕幕畫面:金庫墻上那個不規則的洞,邊緣還殘留著鑿擊的痕跡;案發現場散落的煙頭和三種不同的足跡,無聲地訴說著當時的情形;還有那三張在鐘曉曉筆下逐漸清晰的畫像,每一筆都凝聚著眾人的心血。這些曾經零散的碎片,終于在這一刻拼湊完整,露出了罪惡最真實的全貌。
一個月后,薛琦鈺、徐富佃二人經法院依法審判,因盜竊罪等多項罪名并罰,被判處死刑,一周后執行槍決。
而銀行方面,相關的責任人也未能逃脫法律的制裁,均被依法追究了相應的民事或刑事責任。這其中,有幾個細節令人扼腕:王鑫紹等人在金庫西墻外連續幾天鑿墻,那沉悶的鑿擊聲在辦事處的各個房間都能清晰聽到,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并沒有引起辦事處領導和保衛人員的絲毫重視,案發后他們對此也諱莫如深,從未主動提及。
金庫庫管員曾將會計科科長王連恒叫到金庫內,特意告知他金庫左上方有異常的響聲,并當場指給他聽。王連恒當時答應會向主任反映,可偏偏當時沒找到主任,事后竟將這件關乎金庫安全的大事忘得一干二凈。
無獨有偶,隨后又有一名職工向辦事處經濟民警隊副隊長孫長滿反映,說金庫西墻有砸墻的聲音,擔憂地表示“金庫有危險”。可孫長滿不僅沒有采取任何防范措施,反而態度傲慢地嗤笑道:“金庫結實著呢,給你一把鎬,刨一天也別想刨開。”
正是這些嚴重的玩忽職守行為,給了王鑫紹等人可乘之機,讓他們的犯罪計劃得以順利實施,最終釀成了這場大禍。
這場與時間的賽跑,他們終究是贏了。但王瑞玄心里清楚,只要罪惡的種子還在土壤里潛伏,這樣的追逐就永遠不會畫上句號。他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卷宗,上面的名字——王鑫紹、徐富佃、薛琦鈺,都被紅筆清晰地圈住。而在卷宗的最后一頁,鐘曉曉畫的三張畫像并排貼著,像三個沉默的驚嘆號,無聲地昭示著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無論罪惡隱藏得多深,終將被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