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如果血月隱去、天幕泛出死灰色能被稱為“天亮”的話，陳默就背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悄悄離開了窩棚。

林伯還在熟睡，臉上帶著疲憊的倦意。陳默在他枕頭邊放了一小捧炒熟的糙米，這是他僅剩的存糧。他沒敢叫醒老人，離別總是麻煩的，尤其是在寒城，一次告別可能就是永別。

帆布包里裝著那半截鐵矛、能量塊，還有父親留下的黑色玉佩。他特意換上了一件打滿補丁的深色外套，帽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昨晚被鬼語者盯上的感覺太糟糕了，他不想在離開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寒城的布局像個畸形的蜘蛛網，最外圍是他們這些散民住的“窩棚區”，往里是各個幫派的地盤，比如黑爪幫控制的“拾荒區”、刀盟把持的“屠宰場”，最中心則是由“城主”直接管轄的“內城”，據說那里有真正的石墻和防御工事，甚至還有舊時代的發電機，能點亮幾盞電燈。

但內城不是誰都能進的，據說只有對寒城“有貢獻”的人，或者繳納足夠“孝敬”的幫派頭目，才能獲得居住權。陳默的目標是位于幫派地盤邊緣的“鬼市”——那是寒城最混亂也最自由的地方，白天是各個勢力交易的場所，晚上則會有鬼語者和一些膽子大的散民，進行與鬼魅相關的禁忌交易。

他需要賣掉那塊能量塊，換點盤纏和一把像樣的武器，然后想辦法進入內城。只有靠近權力中心，才能找到更多關于這個世界、關于鬼魅、以及關于他身上玉佩的秘密。

穿過窩棚區和拾荒區的邊界時，陳默被兩個黑爪幫的巡邏隊員攔了下來。他們顯然是在找他，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著他。

“小子，見過這個人嗎？”一個刀疤臉掏出一張粗糙的畫像，上面畫的正是陳默，雖然不太像，但大致輪廓能認出來。

陳默的心一緊，臉上卻不動聲色，故意壓低聲音，用沙啞的嗓音說：“沒見過。昨晚黑爪幫的幾位大哥不是在東邊收拾爬尸嗎？我躲在窩里不敢出來?！?

他故意提到昨晚的事，暗示自己知道他們的丑態。刀疤臉的臉色果然變了變，昨晚黑爪幫折了三個人，還被一個半大孩子耍了，這事要是傳出去，他們在其他幫派面前會抬不起頭。

“沒見過就滾！”刀疤臉不耐煩地揮揮手，眼神里卻閃過一絲懷疑，“告訴你，要是看到這小子，立刻報信，有重賞！”

“一定一定?！标惸椭^，快步從兩人身邊走過，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他知道，自己的行蹤暴露只是時間問題，必須盡快趕到鬼市，賣掉能量塊離開。

鬼市比陳默想象的還要混亂。

這里原本是舊時代的一個大型農貿市場，殘存的攤位和棚頂東倒西歪，地面上滿是污水和垃圾，散發著刺鼻的惡臭。各種各樣的人在這里穿梭：穿著皮甲、背著獵槍的拾荒者，腰佩長刀、眼神倨傲的幫派打手，穿著考究、戴著眼鏡的“匠人”（負責修復舊時代遺物），還有一些穿著暴露、濃妝艷抹的女人，她們是各個幫派控制的“貨”，可以用食物或物資“租用”。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混合氣味：食物的焦糊味、血腥氣、劣質酒精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鬼魅的陰冷氣息。

陳默找了個相對偏僻的角落蹲下，把帆布包放在腿上，沒有直接拿出能量塊——在鬼市，露富等于找死。他需要先找到合適的買家。

鬼市的交易大多通過“中間人”進行，這些人消息靈通，黑白通吃，能找到最合適的買主，也能保證交易的安全——當然，要抽取至少三成的傭金。

陳默要找的中間人叫“老鼠”，是個矮胖的中年男人，據說他鼻子比狗還靈，能聞到“貨”的價值，而且嘴巴嚴實，只要給夠錢，很少出幺蛾子。

他在一個賣舊零件的攤位前找到了老鼠。這家伙正蹲在地上，用一根牙簽剔著牙，和攤主討價還價一個生銹的齒輪。

“鼠哥?！标惸哌^去，低聲說。

老鼠抬起頭，瞇著小眼睛打量了陳默一番，認出了他：“是你啊，小默。怎么，今天有好貨？”他和陳默打過幾次交道，知道這小子總能從廢墟里找到些不起眼但有用的東西。

陳默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有塊‘銀磚’，想出手?！薄般y磚”是能量塊的暗語。

老鼠的眼睛瞬間亮了，剔牙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成色怎么樣？在哪？”

“成色很好，”陳默沒有直接拿出來，“但我要找個靠譜的買家，最好是……‘那邊’的人?！彼傅氖枪碚Z者那邊。能量塊對普通人沒用，只有鬼語者才會出高價。

老鼠的臉色變了變，湊近陳默，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小子瘋了？‘那邊’的人可不是好打交道的！上個月有個拾荒者賣了塊劣質銀磚給他們，結果被發現，第二天整個人被掛在穢氣欄上，喂了夜游鬼！”

“我這東西絕對正宗。”陳默的語氣很肯定，“而且我需要盡快出手，換點‘硬貨’，我要進內城?！?

老鼠盯著陳默看了半天，似乎在判斷他的決心。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內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的水比幫派地盤深多了。不過……既然你決定了，我可以幫你聯系?！?

他站起身，拍了拍陳默的肩膀：“跟我來，別說話，別亂看?！?

陳默跟著老鼠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市場最里面的一排廢棄倉庫前。這里的氣氛明顯比外面壓抑，巡邏的打手也換成了穿著黑色長袍、腰間掛著骷髏頭吊墜的人——他們是“鬼語者教派”的外圍成員，簡稱“鬼徒”。

老鼠顯然和這些鬼徒很熟，只是點了點頭，就帶著陳默走進了其中一間倉庫。

倉庫里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油燈掛在橫梁上，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檀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幾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背對著門口站在里面，他們的長袍上繡著黑色的鬼紋，和昨晚陳默看到的那個鬼語者很像。

“是老鼠啊?！币粋€聲音從陰影里傳來，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這次帶了什么好東西？”

老鼠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回稟先生，是一塊上等的銀磚，成色極佳，想來對先生們有用?！?

陰影里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說：“讓他拿出來看看?！?

陳默解開帆布包，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塊用破布包裹的能量塊，遞了過去。

一只蒼白修長的手從陰影里伸出來，接過能量塊。那只手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但指尖泛著不正常的青黑色。

過了一會兒，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錯，確實是上等貨，蘊含的‘陰氣’很純。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把好刀，足夠的陰油，還有一張進內城的‘通行證’。”陳默早就想好了要什么。好刀用來防身，陰油能在關鍵時刻保命，通行證則是他進入內城的鑰匙。

陰影里的人似乎笑了一聲，那笑聲讓人很不舒服：“胃口不小。一張通行證的價值，可比這銀磚高多了?！?

“我還有這個?！标惸q豫了一下，從脖子上解下那塊黑色玉佩，遞了過去，“這個可以當添頭。”他不知道玉佩的價值，但直覺告訴他，這東西對鬼語者可能有用。

當玉佩被那只蒼白的手握住時，倉庫里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連呼吸聲都仿佛消失了。

老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滲出冷汗，緊張地看著陰影里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沙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這東西你從哪來的？”

“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标惸杏X到氣氛不對，心臟也提了起來，“它……很值錢嗎？”

陰影里的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你的條件，我答應了。刀、陰油、通行證，現在就可以給你。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拿著通行證，去內城找‘鬼師’大人?！鄙硢〉穆曇魩е环N不容置疑的威嚴，“把這玉佩給他，他會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

陳默愣住了。他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更沒想到這塊不起眼的玉佩，竟然能讓鬼語者做出讓步，甚至主動指引他去找更高層的“鬼師”。

“怎么？你不愿意？”陰影里的人語氣變冷。

“不，我愿意?！标惸B忙說。他隱隱感覺到，這玉佩背后隱藏的秘密，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很快，一個鬼徒拿來了陳默要的東西：一把用舊時代彈簧鋼打造的短刀，刀鞘上刻著簡單的防滑紋路；一個裝著半瓶陰油的小陶罐，散發著刺鼻的腥氣；還有一張用硬紙板做的通行證，上面蓋著一個黑色的鬼頭印章。

“拿著東西，走吧?！标幱袄锏娜藫]了揮手，似乎不想再見到他。

老鼠如蒙大赦，拉著陳默就往外走，直到走出倉庫很遠，才敢大口喘氣。

“你小子……你小子差點害死我！”老鼠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那玉佩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剛才那個可是‘鬼語者長老’，平時眼高于頂，連城主都不放在眼里，竟然會對你的玉佩有反應！”

陳默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钡男睦铮瑓s充滿了疑惑和一絲莫名的興奮。

父親，你到底留下了什么？

鬼師又是誰？

他握緊了手中的短刀和通行證，抬頭望向寒城中心的方向。那里的建筑更高大，防御更嚴密，但也一定隱藏著更多的秘密和危險。

黑爪幫的追殺、鬼語者的關注、神秘的玉佩、未知的鬼師……陳默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張無形的網纏繞著，一步步走向寒城最黑暗的深處。

但他沒有退路。

在這個鬼為主宰、人如螻蟻的世界，想要活下去，想要知道真相，就只能迎著危險，一步步往上爬。

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陳默深吸一口氣，將通行證揣進懷里，辨明方向，朝著內城的方向走去。陽光（如果那能被稱為陽光的話）透過廢墟的縫隙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孤獨而倔強的影子，在這片絕望的土地上，緩緩前行。

鬼市的喧囂漸漸被拋在身后，但那種無處不在的陰冷氣息，卻仿佛更加濃郁了。陳默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